等他燃烧殆尽后,便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燃烧在风里的火,要么蓬勃,要么骤亡,可即便蓬勃,也不过是更靠近死亡。 他想要得到的人,实际上也只有一颗残缺的,破损的心。 发觉身后的人愣住,苏纨想着约莫是方才那些话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于是笑着说道:“师兄,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白雪点缀在其乌黑的发间,徐清翊静静站在原地,见他回头看他,忽觉心痛如绞。 “因一己私欲而毁掉一个人,让她这一生都痛苦无及的,不是爱。” 如果说阳火里大部分记忆都跟陆杳有关,那他在这些记忆里受到的大部分痛苦,好像都跟自己有关。 他只贪念他的光焰璀璨,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在燃烧自己时,究竟会不会痛。 朱仲时节,唯有山头的雪常年不化,哪怕烈日高悬,也驱不散白茫茫一片。 断壁残垣横在雪岭,破损的飞檐翘角在日积月累的风雪呼啸中,结了一层又一层厚厚冰腻。 日头将落,明月悄悄在苍蓝天色间显出一枚浅淡的影子,雪白与漆黑相辉映的群山被斜阳泼上浓艳彩墨,转而变成金红。 山尖好似着了火,火焰分割开山脉,极尽绚烂地婆娑起舞。 雪峰顶端的两人亦站在金红火焰里,在断壁残垣的衬托中,宛如被世人遗留在破旧庙宇的佛像,悲悯且寂静无声去看芸芸众生。 “这酒不错,尝一口?” 苏纨拿起酒囊饮了口酒,再将酒囊递给出神望向雪山金顶的人。 他眼珠没有转动,依旧望着群山,心不在焉地接过酒,也浅浅饮了一口。 苏纨拂袖扫去石块上的积雪,在他身旁坐下,随着他视线一并看往山头。 “这世间很漂亮。” 斜阳落尽,金红火焰熄灭,以为好景散去,不曾想月亮发出光晖,冷冷清清洒在雪山间,比起日照金山,月映苍山也别有一番韵味。 “嗯。” 徐清翊没有把酒囊还回去,就着月光,自顾自地又饮了口酒。 “即使没有我的存在,也很漂亮。” 他听见那人这样说,神魂恍惚地转过头。 没等看清他的脸,他就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师兄,这天地日月从不曾舍弃你。” 视觉被遮盖,听觉变得异常清晰,或是风抚过耳廓,或是雪落在发梢,或是身侧的人呼吸沉稳。 方才饮入口中的酒水莫名烧起心来,燥热上涌,冲进头脑里,令他逐渐昏沉。 “你知道瑛娘爱谁吗?” 他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徐清翊的意识在混沌里挣扎了一下,迟滞地开口:“是……陈公子。” 他无比冀望瑛娘爱的是陈公子,在他心中,只有抓在手里的,才应该是爱。 “瑛娘爱的是书生。” 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摇摇头:“瑛娘与陈公子结下姻亲后,便跟书生断绝情意,她怎会爱书生?” “倘若爱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刃,为不伤所爱之人,就只得选择舍弃。” 他被他蒙着眼,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却隐约感觉他笑了一下,“师兄,我再问你一遍,你爱我吗?” 所有的思绪搅成一团,缠成无数个死结,他脑里昏沉得厉害,实在是分不清他口中的爱,只得说:“我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师兄,你根本不爱我,你不过是陷在泥沼里太久了,被偶然出现的我遮住了眼,你眼里只看到一束火光,就以为火光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却恰好忽略了,世间的日月星辰都比火光耀眼。” 是这样吗? 他两眼越来越模糊,觉得整个身体轻飘飘,空洞洞的,一直往混沌的黑暗里飘去。 “我这一生彻痛有三,一为其半魂损,二为其心火灭,三为其自断生脉,几近堕出六道轮回之外。” 白日少年话语犹在耳旁回响,阳火里的记忆再度涌来,他似乎又看见他站在船尾,万念俱灭倒落进江水里,任由自己下沉,坠落,死亡。 如果不是陆杳跟他一起落进水里,他大概在那时就已经死了,这个人明明都放弃了生的希望,却还是愿意为了给别人一条活路,而选择从一团稀烂的沼泽里爬出来。 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发现他不是原来那个人?为什么他没有救他?为什么让他绝望的人偏偏是他?为什么逼他走向死亡的人也是他? 直到现在,他才突然深刻地感受到他的痛苦,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你又凭什么想从他身上得到这么多?你已经毁掉他一次了,为什么还想要毁掉他第二次?” 万箭穿心般的疼痛挤压在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灵魂撕裂:他原来让他这样难过。 苏纨移开蒙住徐清翊双目的手,见他眼珠凝滞,似乎魂魄失守,心无所知。 苦涩翻涌上喉咙,使他轻微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他就恢复如常神色,将手掌放在他额顶,温柔看着他笑道:“师兄,忘了我罢。” 面前的人僵硬抬眼,脸色比纸还白,他用模糊不清的眸子瞅着他,发了怔。 覆在头顶的手掌乍然发出银光,强势的真元在脑海里流窜,勾出他这一生赖以存活的记忆,好将它们全部清散。 他那双枯瘦的手紧紧扒住酒囊,指甲全都抠进囊袋里,与此同时,手腕上的玉串突然断开,薄青色的玉珠子滚落在雪里,无声地碎裂了。 凄清月光照着皑皑白雪,琼芳「沙沙」飘落,落在昏睡的男子肩头。 大雪纷飞中,苏纨背着徐清翊一步一步朝着山下走去,他没回过头,怎么会知道身后那张苍白面颊上滑过了一串滚烫泪珠。 _; 天色渐亮,房内白烛燃尽。 躺在罗汉榻上的男子从沉睡中睁开眼,打量一番四面陈设后,不由蹙了蹙眉。 他坐起身,忽地瞥到窗边有道莲青衣衫人影,不待其人转身,他立刻站起来行礼道:“弟子见过师尊!” “回道门罢。” 这人并不多言,知道以他脾性必不会多问,遂丢下寥寥一句话,便推门走了出去。 男子面容略带困惑,像是不知自己为何身在此地,再端视四周,搜寻记忆无果后,也跟上了前人的步子。 待二人御剑往南边去,院子里已然空荡。 青年从暗处走出,平淡看向天边轻云。 “五师叔,消除师尊脑海里有关于您的记忆,真的好吗?” 嫦姝并未先行,亦跟着他走进院里,“师尊他……很舍不得您,如果他并不会阻碍您得道,是否就能待在您身边呢?” 苏纨折回到院里的石凳前,展颜笑道:“我见过他炳如日星的模样,明白他此生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所以不会放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