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老者抬手将两尊护剑童子手中的长剑用衣袍凌空卷起, 朝一旁的闻朔扔去,高声喝道:“快走!” 闻朔还未反应过来, 下意识接住了手里的两柄剑, 紧接着便叫这股隔空而来的掌风一下子推出了几丈远。 两尊护剑童子失去了手里的剑, 地宫的石门又开始缓缓朝着中间合上。 石门旁的老人抬起手臂, 衣袍一甩便卷起附近一棵倒地的大树,将那粗壮的树干卡在了缓缓合上的石门中央。 两道厚重的石门停了下来, 树干在石门的挤压下发出轻微的折断声,显然只凭着它并不足以阻止地宫机关的运行。 闻朔被老者一掌推到远处, 转头便看见了这一幕,他心中一沉, 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山洪不久就会淹过这儿, 等两尊石像重新被大水淹没,那么到时地宫的大门也会重新合上, 他要赶在那之前, 彻底毁掉这一道石门。 闻朔心中一紧, 不管不顾地就要冲上前去:“师父!” “站住!”山主一声怒喝, “你想要闻道和询意与你一块陪葬吗!” 脚下的地面不断摇晃, 山洪的咆哮震耳欲聋, 几丈之外,若非高声呼喝,几乎已经难以听见人声。闻朔心知危险,却也不能眼看着他就这样送死,依旧想要上前阻止,可是脚下地动不止,两旁的山坡接连滚落的碎石和横七竖八倒下的树木不但封锁住他的去路,甚至还将他推得更远。 凡为兰泽山主者,必要无情无爱,无牵无挂,无师无友,方得一颗不悲不喜、不惊不辱、不移不转之心。 青衣老者站在水泽中央,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起了自己的师父教给他的话:“放下小不忍,方得大慈悲,你要守的从来不是小山城,而是整个兰泽山。” 于是他也用同样的方法教给他自己的徒弟。金九宵聪慧却自私、秦芜冷静却不够坚毅、封鸣有野心但也偏执,四人之中最合适接过山主之位的便是大弟子闻朔,可他也有缺点——感情用事、不够狠心。 所以他逼着闻朔杀了金九宵,又坐看秦芜服下思乡之后入山。对外他对闻朔之死讳莫如深,对内只同封鸣故意透露了云落崖的些许真相,在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心中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叫他以为当年闻朔被迫跳崖,秦芜愧疚入山全是因为那些中原的江湖门派。 这一切原本都在他的计划中,可是几年后秦芜在山中生子。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惊怒交加,同时也意识到,他手中又多了一份叫闻朔自愿回山的筹码。 于是他故意放秦蔓离山将这个孩子带出兰泽,因为他知道,以闻朔的性子必定不会对这个孩子坐视不理。只要他不能眼看着这个孩子夭折于襁褓之中,那他就终有一天要回到兰泽,向自己承认当年叛出师门的过错。 许多年来,他始终认为闻朔身上最大的软肋便是太过心慈手软,却也不断利用着这一点,逼迫他重新回到山中,心甘情愿地接过自己手里的一切。 只是这一次,闻朔比他预料中要坚持得更久。 再过几年,封鸣离开了兰泽,他想必很快就会在江湖上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闻朔只要活在这世上,必然不会眼看着这一切继续发生。事情也的确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一年后,江湖中便失去了封鸣的消息,可闻朔依旧没有回来。 老人一年年的老去,山中有了许多变化,却也似乎仍是一成不变。秦蔓接过了朱雀使的位置,宗昭也通过了玄武部的选拔,只有青龙主的位置始终空缺,闻朔当年的背叛几乎成为了他的一块心病,这场师徒间旷日持久的对峙终于即将分出胜负。 闻朔还是回来了。 二十多年前金九宵在险境中替他挡了一剑,能叫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将人一同带出修罗殿;二十年前秦芜为了他无奈入山成为山中神女,能叫他抛弃妻儿自困沂山养大了师妹的骨肉。 所以还是那句话,老人冷笑着心想:人要没有软肋才不至于叫人拿捏。 闻朔算准了在他心中兰泽高于一切,借着这个时机要他传功救下闻玉;他也算准了闻朔,过了今日,从今往后只能心甘情愿留在兰泽。 他们师徒两个一生情如父子,却也彼此提防算计,最后到底还是他这个当师父的棋高一着。 老人站在地宫的入口前,看向红了眼想在这山林震荡中想尽办法要冲过来拉住他的弟子。他的师父曾教他无情方得大慈悲,他的弟子却用一生都在与他争辩,有情才肯抛死生。 到如今,也不知道究竟谁对谁错了。 远处的白浪已经近在眼前,闻朔无能为力地看着地宫前那道青衣身影挺直了佝偻的背脊,如同一棵扎根于这山间百年的树,任凭地动山摇也不能将其折腰。 “丘山陷、万川归,大泽空,方得千秋定。”那已然衰老的声音在这震耳欲聋的山林中响起,几乎盖过了山洪的咆哮声,“为师如今教你这最后的一招‘大泽空’,你可得看好了!” 那道青衣身影说完这话,随即脚尖轻点,在地上划开一道弧线,凌空一跃,衣袍在这林中翻舞滚动,搅起这林间的风,掀起这脚下的浪,地上未干的水洼荡开层层的波纹,在他落下那一瞬间,溅起无数点水珠。那水珠高低错落地悬于半空,他汇聚起身上最后的一点内力,在油尽灯枯的生命里,烧起最后一点火星,紧接着一阵铺天盖地的威压如黑云压城一般,几乎瞬间叫这方圆间所有草木齐齐伏身陷入地下,便是不远处的闻朔,也叫这竭尽全力的一招,被逼的又不得不退开了几丈,只感觉头晕眼花,耳鸣不绝。 老者从半空中落地时,一脚踩在那石门间的巨木上,两旁厚厚的石门瞬间爬满了裂痕,在这地动之中,顷刻间就碎成了几块,轻轻一碰便纷纷掉进了地洞中,而那根老树的树干,更是转眼就化为了齑粉,只剩下空中扬起的木屑。 就在石门碎裂的瞬间,几人高的巨浪冲下山坡,眨眼冲刷过地宫的入口。闻朔握着手里的剑,木然地站在坡上,看着湖水吞噬了眼前的一切,泥沙、树木、滚石……还有那道消失于白浪中的青衣人影。 瞬间而下的水流继续朝着山下涌去,一大部分流入了地底的宫殿。水流比闻朔预期中要小上许多,按照上游悬湖的水量,应当远远不止如此声势。 闻朔爬上山坡,看见远处北面的山间出现了一条河流,原本藏在青山绿树间的山神殿已经再难看见那高耸的屋檐。 他站在山坡上,望着脚下的青山,地动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鸟儿会找到新的树枝做窝,野兽也会再找到新的洞穴冬眠,可是那些被埋葬在这座山里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爹!” 远处有山谷的回声传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