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晋江文学城首发
大军归朝后不久,晋宣帝敕封司马濯为亲王,赐号景王。
此等封赏一出,朝野上下哗然,尤其不知是从何流传出一则秘闻,说是陛下原本是以“宸”为封号,却被丞相以“恩宠太盛,反招是非”为由劝阻,这才从“宸”改为“景”。
封王旨意一出,朝堂内外的风向有所变化,众臣心明眼亮,皆知经此一回,这位被放逐边关多年的三皇子,算是正式为夺嫡之争一员。
大兴二十年十一月初,晋宣帝照例携后宫妃嫔、皇子公、王公贵族及文武重臣前往骊山行宫休养。
这一年冬天格外的冷,雪来的格外早,骊山行宫皑皑白雪,银装素裹。
外头冰天雪地,云绾畏寒,白日里窝在宜春殿内烤火,傍晚时分去泡温泉,手脚泡得暖烘烘的再回屋歇息,一觉能安稳睡到大天亮。
晋宣帝见她不爱出门,怕她无趣,还命人揣了一窝小兔子给她养着玩。
这日午后,云绾懒洋洋躺坐在长榻边,二公和三公坐在对侧,尝着小厨房新做的白玉糕。
“自从有了四妹妹,娘娘就冷落我和二姐姐了。”三公噘嘴撒着娇,一年辰光过去,她肉嘟嘟的圆脸露出少女细致的下颌线条,但说话还是有孩子气:“若不是四妹妹年纪小,不好跋涉辛苦来骊山,云娘娘估计没空和我们坐着闲聊了。”
“你这话说的,我在宫里,不常留你们在凤仪宫说话?”云绾轻笑,又指着另一样糕点:“这核桃酥不错,灵寿多吃吧。”
二公捂嘴笑:“云娘娘可别叫她吃了,前阵子好不容易纤瘦一,一个冬日又要养回来了。”
“算了算了,先吃再说,等开了春再节食吧!”说着,三公又拿起一块核桃酥大快朵颐:“反正冬日棉衣厚,瞧不出身段。”
云绾弯起眸笑:“灵寿说得对,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晨陛下还命人送来鹿肉,晚你们就留在我这儿,一起吃暖锅。”
二公和三公对视一眼,都笑着答应下来:“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几人有说有笑,这时,玉竹忽的急忙忙走进来,屈膝禀报:“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见玉竹面色格外凝重,云绾敛笑蹙眉:“出何事了?”
玉竹抬头看了眼云绾身侧的两位公,到这事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来瞒瞒不住的,于是开口道:“方才长生殿传来消息,四皇子惹得陛下大怒,陛下命人将他拖出大殿,现下已押上折返长安的马车……奴婢听说,陛下好似下令将四皇子圈禁。”
“什么?!”云绾及两位公皆惊愕不已。
玉竹躬身,小心翼翼将方才的话复述一遍。
云绾依旧诧异:“你是说,四皇子,司马涵?”
玉竹颔首:“是,正是四皇子。”
云绾愣坐在桌边,越发觉着这个消息不可思议——
陛下五个儿子里,最出格最容易惹事的当属二皇子司马沧,四皇子一向行事低调,回回来跟她请安时,是客气恭敬,无有半分不端,给云绾的印象一直是个踏温厚之人。
如今,在这快到年关的节骨眼,陛下却将四皇子圈禁了!
陛下脾气宽厚,能使他下令圈禁亲子,简直匪夷所思。
云绾身子稍稍朝前倾,望着玉竹,满腹疑问:“四皇子到底犯了什么过错?”
玉竹摇头,很迷茫:“奴婢不知,只听御前伺候的宫人说,四皇子被拖出去时,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又哭又笑,形容疯癫。”
云绾:“………”
二公和三公都呆呆坐着,艰难消化着这个消息。
这时,金嬷嬷掀帘走了进来,大抵听到了风声,先是朝云绾和两位公行了礼,转而吩咐玉竹:“你先下去。”
玉竹看了眼云绾,见自家子皱眉凝思,并未言语,这才屈膝退下:“是。”
金嬷嬷又端着一副客气笑脸,两位公道:“两位殿下,老奴瞧着外头天色泛黑,待会儿怕是要落大雪,不若先行回宫,省得落雪路滑,不便行走。”
两位公不傻,自听出其中意思,再看皇后面色沉重的样子,不再多留,赶紧起身:“既如此,云娘娘,那儿臣和三妹妹先告退,改日再来拜见您。”
云绾心不在焉,勉力露出一抹笑:“好,那我就不留你们了,回去路上仔细脚下。”
两位公应诺,双双退下。
累丝镶红石熏炉里暖香袅袅,金嬷嬷将左右宫人屏退,方才还笑语不断的热闹殿内立刻变得清冷空旷。
见金嬷嬷这般谨慎,云绾单手撑在黄花梨喜鹊石榴纹三屉炕桌,语气严肃:“嬷嬷,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金嬷嬷在榻边站定,正色道:“老奴的确打听到许消息。”
云绾心道果然关键时候还是金嬷嬷人脉广消息灵,忙不迭问道:“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四皇子那样低调内敛之人,怎会将陛下气这样?”
“还不是那丹药灵方害人!”
金嬷嬷一张脸皱巴一团,叹息道:“先帝就是迷信丹药术士,日渐消沉,荒废朝政,早早地撒手人寰。那时太后就说过,自古迷信长生丹药的皇帝,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只是没到,四皇子竟步了他皇祖父的后尘……”
四皇子府上养仙师炼丹药的事,云绾早先有所耳闻,只是:“供奉仙师、炼丹修炼这不算什么过错,据我所知,长安城里不少宗亲王族热衷这。”
一个人若是地位、财富都有了,便爱琢磨这保养长生之术。
“是,这原本不是什么过错。”金嬷嬷道:“怪只怪他磕了丹药,不好好在自个儿屋内待着,披头散发就在院子里大喊大叫,一干宫人上前劝阻,他疯疯癫癫大喊‘尔等贱人岂敢拦我,待我登上皇位,砍了你们的脑袋’,说完,还命令那群宫人给他磕头,喊他万岁……可巧了,那会儿三皇子正陪陛下在听雪楼下棋,俩人站在高处,将四皇子发疯的情况瞧得一清二楚。”
云绾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四皇子便是寻一百个术士,炼一万颗丹药都没甚关系,可君父尚在,他便自称万岁,觊觎皇位,那便是罪该万死!”
“那后来呢,陛下在楼上瞧见了,就把四皇子抓了么?”
“这是自然,陛下当即命三皇子将四皇子押去星辰宫,不知四皇子到底服得是什么丹药,见到三皇子狂性大作,直骂三皇子贱,连带着宸妃一道骂了……啧,老奴听说陛下当时怒不可遏,拔剑就要斩了四皇子,被三皇子拦下……之后便是将四皇子捆去长生殿,一炷香后,四皇子就被拖出去,堵嘴拉上了马车。”
金嬷嬷讳莫如深道:“对外是说,四皇子突发恶疾,回府养病。”
云绾:“………”
从古至今的皇帝最痛恨的莫过于旁人觊觎他的位置,是以谋逆乃是一等一的大罪,哪怕四皇子并无谋逆之行,却暴露了觊觎之心,这就足够叫晋宣帝憎恶。
“唉,突然出了此事,陛下现下一定很伤心吧。”
云绾心口闷闷得堵得慌,这好好的日子突然这档子事,委糟心!
金嬷嬷掀起松垮眼皮看她一眼,低声提醒:“此刻局势正乱着,娘娘就算担心陛下,莫要出面,且看看情况。”
云绾听出她话中深意,黑眸微动,小声道:“这事细细来,未免有巧合。四皇子嗑药发作,正好叫陛下瞧见……”
沉吟几息,她问金嬷嬷:“嬷嬷,陛下会因此便厌弃了四皇子么?”
金嬷嬷不置可否,只反问云绾:“娘娘,若是您照拂的孙婕妤,有朝一日,在她院里打骂奴仆,并张狂喊着有朝一日将取代你为皇后,甚至你派玉竹玉簪上前阻拦,她反手还打骂玉竹玉簪,大放厥词,你能原谅她么?”
云绾一噎,垂眸了会儿:“不会。”
金嬷嬷问:“那依娘娘,会怎么处置她,杀了她?”
“我不会杀她。”云绾抿唇道:“但不会再见她,应当会命人掌掴,再将她打发去冷宫,任她苟延残喘。”
“这便是了。”金嬷嬷道:“其娘娘的性子陛下是有几分相似的,陛下仁厚,此番不会杀四皇子,但日后四皇子要复起,怕是难了……”
“可孙婕妤四皇子是不同的,孙婕妤于我只是个妃嫔,四皇子却是陛下的亲儿子,这么多年的父子情谊……”
“娘娘此言差矣!”金嬷嬷笑意凉薄:“天家父子,一向是先君臣,再父子。何况娘娘只是对孙婕妤略施恩惠,她若是生出反心,您都劲难以原谅,陛下对四皇子呢?这年倾注的关爱心血,却换来儿子的狼子野心,他只会比娘娘更痛更恨。”
云绾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的确,爱愈深,恨自然愈发深。
她扭头看向雕花窗外,远方的天色黑沉沉一片,风雪欲来。
“看来真的要变天了。”
这日傍晚,长生殿那边传来新的动静,德妃听闻四皇子之事,脱簪赤足跪在殿前,求见晋宣帝。
“唉,这大冷天的,又下着雪,听说德妃只穿着一件薄外衣,整个人冻得颤颤发抖。”
玉竹端着杯热气腾腾的姜汤递给云绾:“娘娘,您说陛下若是不见她,她会不会就在外面跪一晚上啊?这可真的会冻死人的。”
云绾没出声,玉簪则将窗户掩上,撇了撇唇道:“她冻就冻呗,依照奴婢看,这就是报应,之前孙婕妤有孕那会儿,她话里话外嘲笑咱们娘娘怀不上身孕,哼,又不是她老蚌生珠,有什么好得意的。”
“玉簪,慎言。”云绾捧着瓷碗,不赞同地看了一眼玉簪。
玉簪面色讪讪:“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这段时间行宫的情势紧张,玉簪、玉竹,你们两个作为我身边的大宫女,更该谨言慎行,切莫惹来事端。”云绾容色严肃:“都听清楚了么?”
见子是难得的沉重口吻,两婢连忙跪在她身前:“奴婢谨记娘娘之令。”
云绾扫过地上跪着的俩人,抬了抬手:“行了,都起来吧。”
这夜临睡前,她心神不宁,总感觉这次事情不那么简单,不会就么结束。
一觉睡得浑浑噩噩,翌日早上睁开眼睛,一开口询问的是长生殿的动静。
据说德妃在殿前跪了足足两个时辰,滴水未沾,到底是后宫女人身子骨娇弱,昨夜又是风饕雪虐,最后体力不支,昏死过去。
晋宣帝派王德福出来传话,让人将德妃送回她的住处,又叫了太医去照顾。
“父皇还是心太软。”
闻讯一大早赶来宜春殿的大公,面上是止不住的幸灾乐祸:“老四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换做是我,连着德妃一起圈禁起来,叫他们母子从此再不要出现在眼前。”
云绾默默用着早膳不语。
等大公用完早膳,云绾没有留她的意思,大公看出她心绪不佳,于是劝慰道:“云娘娘不必忧心,您往远处,德妃老四失了势,待你有了子嗣,不就少了个竞争对手?”
云绾哑然失笑,心说她都没怀上呢,哪里还那么远的事。
她这边前脚刚送走大公,后脚又来了个不速之客——德妃。
灌了几幅汤药,德妃稍微有了精力,顾不上装扮,急忙赶往宜春殿,哭着跪在云绾面前:“娘娘,皇后娘娘,您是后宫之,一国之母,陛下又最是宠爱看重您,臣妾给您磕头,求你救救涵儿,在陛下面前替他求求情吧——”
看着自己母亲一般大的德妃朝自己哐哐磕头,云绾浑身不自在,连忙吩咐左右:“快将德妃扶起来。”
德妃却是不肯起,涕泗横流地看向云绾:“还请娘娘帮帮臣妾吧,臣妾在没办法了,涵儿此番都是叫那装神弄鬼的牛鼻子老道给害了,他一直是个好孩子,对娘娘恭顺有加,娘娘您是知道的。”
云绾面色尴尬地坐着,只觉这样的场面在难熬。
“陛下英明神武,自有他的张。”
云绾捏紧袖中的手指,把心一横,语气硬了几分:“你先起来吧,怎么说是宫里的老人了,得给自己留几分体面。你让本宫去找陛下,这事恕我无法答应。但若陛下来我宫中,我可帮你问问陛下的态度。德妃,你别乱了分寸,怎么说四皇子是陛下的亲子,陛下就算气他,会顾念几分亲情……”接下去,她又好言好语劝慰了一番。
德妃见她这边求不到什么,抹了眼泪,垂头丧气地又由宫人扶着回去了。
德妃离去,云绾长舒了一口,一颗心却还是吊着的,既担心陛下不会来,又有担心陛下会来。
转眼过去三日,晋宣帝三日未来后妃处。
作为皇后,宫内发生这么大的事,云绾全然不表态不妥,便命人送了补汤,望念陛下保重身体。
朝野之中,此事掀起轩然大波。
四皇子一派,简直天塌下来般,惶惶如丧家之犬。
二皇子一派则是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