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悦的话语混着热息扫过耳畔,云绾眼睫轻颤两下,心里惊疑——
他今天是怎么了?
竟善心大发,不做那事,放她睡觉了?
或许是方才看到名册上那一张张美人图,觉得新妃即将进宫,再与她纠缠没意思?
不管怎样,今夜能安然睡觉,她自是求之不得:“睡,我这就睡。”
身后之人没再说话,只保持着开始的姿势抱她。
云绾见他真没其他动作,这才放松思绪,昏昏睡去。
三月中旬,春风剪剪,日初瞳瞳。
北郊祭坛位于乡野高地,依山傍水,在这明媚春光里,烟柳空濛,溪水淙淙,叫人眼前明亮,心旷神怡。
云绾身着黄罗织成的鞠衣为皇后亲蚕服,手持金钩,腰挎箩筐,采桑喂蚕。
左右照应之人除却宫人,还有这祭坛附近的农家妇女,她们前两年都见过这位太后娘娘,那时便觉得太后娘娘如天上的仙女一样。
是以去年得知先帝驾崩之事,农女们私下还为太后娘娘唏嘘了许久。
不过今年再瞧见太后娘娘,见她依旧光彩照人、美若天仙,一个个也都放下担忧,按照往年的习惯,齐声唱起了采桑歌。
“蚕生春三月,春桑正含绿。女儿采春桑,歌吹当春曲……”
听着农女们清越朴素的歌声,云绾心情也变得开朗,相比于在那华丽宏伟的皇宫高墙之内,她更喜欢山水之间的怡然自在。
哪怕没这些锦缎衣裳、金钗首饰,每日采桑养蚕,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起码日子是把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由着旁人操控。
正午时分,祭礼结束。
在农官家用过一顿粗茶淡饭,云绾便与司马濯的车马汇合,一同于北郊返回长安。
宽敞的车架之上,云绾摘下繁重的头冠,与玉竹闲聊着今日见到的农家女:“我第一次见到三娘时,她还散着头发是个姑娘,今年再见,竟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见自家主子这副睁大眼惊诧的模样,玉竹一颗心都变得柔软,看来主子今日当真是放松了心情,现下这般闲聊的自在,倒有几分未入宫前云家十六娘的影子。
“农家人成婚快,今年结,明年就生,三年抱俩,五年抱三,生七八个都不稀奇呢。”玉竹笑道。
“生那么多!”云绾面露骇色:“那得多疼呀。”
“农家人口旺了,在村里才不会被欺负,干活徭役也都要人出力气,自是生得越多越好。”
云绾听了直摇头:“前年孙太嫔生小知夏,我在外面看到那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两条腿都发软。你看她,才生一个,险些把命搭进去,这些年身子就没好过……”
玉竹想到那场景也不住点头,又安慰道:“终归这事咱们无须担忧,奴婢这辈子就跟着主子您,终身不嫁。”
云绾看着玉竹那张真挚的脸,心下感动:“你和玉簪陪我这么多年,我自也是舍不得你们的。日后无论你们是继续伺候我,还是改了主意想出宫嫁人,我都会尽力照应你们……总不会叫你们白跟我一场。”
“主子这话说的,您待奴婢们的好,奴婢们一直都记在心里,绝不敢忘。”
车厢内主仆情深着,马车忽而停了下来。
不等云绾询问,便听外头传话:“太后娘娘,已行了一个时辰,陛下请您去前头的驿站歇歇脚。”
从北郊到长安近两个时辰的路途,来回路上都要在这中段的驿站歇脚休整。
第一年春祭路上在此休整时,晋宣帝还与云绾说起过这驿站的来历。
这驿站于前朝便已修建,距今已有三百年的历史,算是处古迹。当年兵乱,驿站几经摧毁,又几次重建,才有现下的模样。
“知道了,这便来。”云绾朝马车外应了一声。
玉竹替她整理发髻衣裳,确保仪容端正并无不妥,这才掀帘下车,伸手搀扶:“主子慢些,大概才下过一场雨,地上有些湿滑。”
云绾捉裙下车,虽有了准备,但脚步落在泥地上,身形还是晃了晃。
好在玉竹扶着,她也很快站稳,只是不知为何,心口忽的涌起一种惴惴不安之感。
“主子,您怎么了?”玉竹疑惑道。
“无碍。”云绾摇头,浅浅一笑:“大抵在车里坐久了,胸口有些闷,走两步就好了。”
玉竹扶着云绾往驿站走去。
驿站客房内,太监们早已点燃名贵檀香,座椅上也铺着锦缎软垫,桌上以精致瓷碟盛着各色糕饼果子,茶水浆饮也都摆得整整齐齐。
待云绾走到二楼时,一袭石青色衮服的帝王已然端坐于桌边,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太后来了。”
他淡淡撩起眼皮:“在车里坐了那么久,一定也累了,喝杯茶水歇息吧。”
左右宫人都垂首而立,这么多人在场的情况,这人待她还是有几分客气礼仪的。
云绾收回打量的视线,轻应了声,走到桌边坐下。
“上午的亲蚕礼进行如何?”司马濯随口问道。
“一切顺利。”
云绾端起一杯清新香茶抿了两口,她今日心情不错,且在这种能够平静交流的场景下,她也不想叫场面显得尴尬,于是便多说了两句:“今日我喂养的那窝蚕,白白胖胖的,想来今年蚕神保佑,丝织能有个好收成。皇帝那边呢?”
见她竟还会反问递话茬了,司马濯浓眉稍挑:“朕这边也是一切顺利,麦苗青青,细雨微风。”
云绾本来还可以接话的,可他看着她,她就不大自在,脸颊也莫名滚烫,下意识偏过脸去,边端起茶水喝,边在心里腹诽:这人什么毛病,为何总爱盯着她瞧。
好在接下来司马濯说了些祭典的见闻,没叫气氛太过尴尬。
云绾静静听着,纤细手指捻起块茯苓糕慢条斯理吃起来。
她寻思着,把这块茯苓糕吃完,差不多也休息够了,可重新启程。
然而,就在她手里的茯苓糕还剩最后一口时,忽的房顶上“轰隆”一声巨响。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瓦片簌簌往下直坠,一齐破碎的还有雅间四处的窗户——
伴随着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十来个黑衣人手持长剑出现在屋中。
“来人啊,护驾,护驾!”
“陛下小心!”
“主子快跑啊,这边这边!!”
屋内一干人顿时乱作一团,四处闪躲夺窜。
云绾整个人都傻了,上一刻还在优哉游哉吃糕点品香茶,下一刻就被司马濯拽在怀里往外奔逃。
她的脑子都来不及运转,只懵懵懂懂随着司马濯跑。
等意识到司马濯跑的方向离门口反而远了,她一个激灵,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满脸惊慌:“那边没路,逃不掉的!”
见那些黑衣人快要追上来,她急急催促:“快,快跳窗户!这是二楼,摔不死,楼下就有金吾卫,只要到楼下就安全了!”
司马濯却像是被夺魂般,并没往窗户去,只低下头,一双漆黑的眼眸情绪难辨盯着她。
云绾见他这个时候还莫名其妙盯着她看,险些没破口大骂——
刺客啊,这么多刺客,你看我作甚!
眼见一个黑衣人举起长剑刺了过来,她倒吸一口凉气,也顾不上司马濯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子,松开他的衣袖,自己朝着窗户那边跑去。
跳下去,跳下去就没事了!
求生欲叫她爆发前所未有的力量,她用力推开窗棂,身手也是出乎意料的灵活,一只手紧紧揪着木窗,再顾不上什么仪表端庄,她跨着腿爬了上去。
临跳之前,云绾动作一顿,到底没忍住,扭头朝后看去。
然而不等她看清,一团浓郁石青色占据她全部视野,与此同时,脖后一阵剧痛袭来。
“啊!”
痛呼声短促响起,下一刻,她身子一软,坠入一片挟着清雅檀香的黑暗之中。
“绾绾,你快醒醒。”
“唉,都过去这么久了,女儿怎么还没醒……”
“不然再找人来看看吧。”
“乖女儿,快醒醒吧,你别吓阿娘……”
一声声关切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渐渐唤回那漂浮在混沌之中的意识。
纤长的眼睫轻颤了两下,云绾缓缓睁开眼。
明亮的光线照进眼睛里,她不适地眯了眯,待逐渐习惯这明亮的光芒,爹爹、阿娘以及哥哥的脸庞齐齐映入她的眼帘:“绾绾,你可算醒了!”
云绾睁着乌眸,怔怔看着眼前如梦似幻的一切,忽又想起失去意识前那猛击的痛意。
她这是……在做梦?
还是她已经死了,在地府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你重生了(bushi)
[1]南北朝民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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