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想向你提议的一种战术,十分简单,但是有效。”大副接着说,稍作停顿,方便吕西恩翻译,“海盗已经认得葡萄牙船,渔民也在帮他们放哨。我们往往什么都还没看见,他们已经逃出很远。所以,这次我们建议你的舰队打头阵。藏起甲板上的大炮,伪装成商船进入南日水道,引起海盗注意之后,假装逃跑,把他们引到我们的炮击范围内。” 吕西恩还没翻译到一半,郑舰长已经在摇头了,“太危险了。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冒险。再说,要皇帝的舰队掩盖真实身份,不成体统。” “船长认为这太危险。”吕西恩告诉大副。 “我们紧跟在后面,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在十分钟内赶来,甚至只需要五分钟,如果风向很有利的话。” “船长也不希望假扮成商船。” “为什么?” “尊严,我想。” 大副呼了一口气,用手掌摩挲自己的光头,“在我的世界里,商船是最受尊重的船。” “很不幸在这片海上不是。” “至少让他们把大炮遮起来,免得让放哨的一眼看出是战船。” “你和夷人在说什么?”舰长问,对持续延长的葡萄牙语对话感到不耐烦。 “我只是在确保夷人明白阁下的要求。”吕西恩回答,带着久经黄埔港考验的圆滑,舰长显然不欣赏这种圆滑,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多了一丝狐疑。通事秘书清了清喉咙,“大副之所以提议遮住大炮,是为了避免哨兵认出战船,早早逃跑。” “海盗之流确实是一群懦夫。”舰长倚着桌子,盯着木窗格,脸色凝重,“上一次交战的时候,对方的火力如何?” “只有一两门精度不高的大炮。”吕西恩翻译大副的回答,“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我会考虑大副的建议。”舰长点点头,看着英国人,然后又把目光转向吕西恩,“让他们尽快把货物运过来。” “告诉舰长,我们向来尊重合同。”大副向郑舰长伸出手,对方并不习惯这个举动,犹豫了好一会,才试探性地握住英国人的手,很快放开,像是被尖刺戳到。也许是为了显示慷慨,郑舰长把手背在腰后,扬起下巴,问葡萄牙船是否需要物资,食物,淡水,木箭,“我们都有富余。” “大副表示感谢,但此刻并不需要。”吕西恩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砚台下面的纸,“我有一个私人请求,不知道能不能告诉阁下。” “说吧。” 五分钟之后,吕西恩怀抱着一大叠淡棕色的草纸,和大副一起回到小船上,返回“波尔图猎犬”。他设法用手臂和衣服下摆挡住纸,免得沾上飞溅的水沫。 英国人搔了搔下巴,“你打算写诗还是怎样?” “画画。”吕西恩回答,“消磨时间的爱好。” 大副哼了一声,没有继续发问。吕西恩看向葡萄牙炮艇,左舷已经没有人了,不知道菲利普刚刚想和他说什么,可能也没有什么要说的,只是听到鼓声出来看看热闹而已。他能看见水手忙着放下另一艘小船,然后把麻绳甩到滑轮上,吊起两个大木箱,缓缓放到船上。吕西恩眯起眼睛,意识到那就是货舱里装“玻璃制品”的箱子。他偷偷瞥了一眼大副,大副发着呆,眼睛看着海面,手指轻轻敲打船舷。 他得告诉菲利普这件事,越快越好。回到船上之后,吕西恩克制住一路快跑的冲动,带着纸回到客舱,从行李里翻出装炭笔的小布袋,返回走廊,探头观察楼梯的情况。水手都在甲板上忙碌,吕西恩悄悄下去,在布满划痕和涂鸦的木板上画了一个三角形,那是尽快见面的信号。 然而这个“尽快”不如吕西恩想象中那么快。他独自在狭窄的客舱里徘徊,中途到甲板上走了一圈,没看见菲利普,又回去了,继续踱步,一圈又一圈。到了晚餐时间,吕西恩借口身体不适,让男仆把食物送到客舱里来,暗自决定要是水手开始唱歌的时候菲利普还不出现,他就到下层舱室去看看。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正在毫无食欲地用叉子戳刺烤鱼。菲利普没等吕西恩应答就进来了,迅速关上门,靠在上面,好像走廊上有二十个持刀海盗。 “我知道货舱里装的是什么了。” “我知道货舱里放着什么。” 他们同时开口,说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同时陷入沉默。菲利普抓了抓头发:“你怎么会知道?” 吕西恩把“绥澜”舰上的对话告诉了他,指出“波尔图猎犬”送过去的货物正是所谓玻璃制品木箱。菲利普皱起眉,“这就奇怪了。” “什么奇怪?”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另外一件事,‘猎犬’昨晚深夜下锚,把同样的木箱运到一个孤岛上。而且我觉得——我不确定,当时太黑了,也许是我看错了。” “菲利普,直接把话说完。” “我觉得我好像看见一艘船等在那个小荒岛岸边,一艘单桅小帆船……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也可能是错觉,树叶的影子之类。” 吕西恩坐到床上,没有留意到自己手里仍然握着叉子,“多少个木箱?” “十几个。十二个,我想。” “他们只给‘绥澜’舰送去了两个。” “也许小岛是另外一个约定好的卸货地点?” “为什么要这么约定?郑舰长的船队到那座岛去要额外浪费半天。为什么半夜偷偷卸货?”吕西恩丢掉叉子,双手捂住脸,“糟透了,菲利普,我认为他们在做两宗生意,既卖武器给正规舰队,同时也卖给海盗。” “什么?”意识到声音太大了,菲利普赶紧压低声音,“这有什么好处?他们难道不是受雇去清剿海盗的吗?” “他们在保护市场。”吕西恩悄声说,整个图景在他脑海里慢慢清晰起来,就像油灯缓慢照亮一张窄长的挂毯,“要是海盗消失得太快,布政司就没有动力继续付钱雇佣葡萄牙战船了。但同时,如果海盗太猖狂,广州府会觉得花出去的钱没有收益,也会终止合同。所以他们得仔细平衡官船和海盗的火力,确保官府始终需要葡萄牙人的援助。” 菲利普顺着客舱门滑坐到地上,揉乱自己的头发,低声咕哝了一句脏话。“也就是说,不久之后我们自己就会受到这艘船卖出去的大炮轰炸。” “更糟糕的是,大副说服了郑舰长带队做诱饵。这根本不是‘诱敌’,是屠杀。”吕西恩凑到舷窗边,天已经黑了,他能看见福建船队的点点灯火,“我们必须警告他们。” 菲利普摊开手,“怎么警告?” 男仆偏偏挑这个时候来敲门,问吕西恩是否已经用餐完毕。两人都吓了一跳,陷入短暂的慌乱。吕西恩打开衣柜,打了个手势。菲利普几乎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