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和木板的碎屑一同溅起。吕西恩不得不松了手,潜到水面以下。 水手继续往两个受害者消失的地方开了几枪,在船舷上俯身张望。没有人再浮上来,只剩下烧焦的木板上下浮沉。罕见的娱乐项目结束了,他们恋恋不舍地打完最后几颗子弹,散开,准备返航。 号声响起,庞大的葡萄牙炮舰起锚,转向广州的方向。 —— 米袋沉重,而且不停地从肩头滑落。加布里埃每走两三步就要停下来,重新扶正袋子。花蟹仔走在他前面,左手拎着包在干荷叶里的猪肉,右手提着竹篾编的笼子,里面装着两只大骟鸡[*01],一路上都在咯咯怪叫。 “还有多远?” “快了。” “要是你早点说下马车之后还要走这么远,我就让车夫再往前跑几公里了。” “一定要行路(*走路)。”花蟹仔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些人很谨慎,如果你坐马车来,今天就白费了,他们会躲起来,一个礼拜都不会出现。” 土路在树林旁边拐了个弯,一条狭窄的水道出现在拐弯处,映着夏末的烈日,闪闪发亮。花蟹仔在这里钻进树林,像只闻到气味的猎犬,专心致志往深处跋涉。树林里湿热昏暗,蚊子聚集成团,像悬浮在空中的拳头,从各个方向攻击会走路的食物。 加布里埃能听见潺潺流水声,时近时远,但始终看不到水在哪里。花蟹仔滑下一个布满藤蔓的斜坡,消失了。加布里埃停住脚步,犹豫了一小会,先把米放了下去,听到袋子落地的沉重声响和花蟹仔的咒骂声,才跟着跳了下去。 河涌终于出现了,覆盖在密不透风的植物下面,水流很急,但不深,也不算太宽,五步能跨过去,一条麻绳绷紧在两岸的树干之间,充当简陋的栏杆,免得人们被河水冲倒。空气里有木柴燃烧和煮熟米饭的气味。一整个微型村庄藏在河边,烧出来的圆形空地周围散落着五六间茅草房。一看见他们,原本蹲在篝火旁边的男人们都站了起来,有几个抽出了刀。 “我来找林伯。我是林伯的侄仔。”花蟹仔放下骟鸡和猪肉,示意加布里埃把米袋拖过来,“小小心意,送给各位的。” 其中一个男人用刀尖指了指加布里埃:“为什么有个番鬼在这里?” “番鬼同我一齐做生意,当他不在就是了。我要同林伯借船。” 几个男人头顶头低声商量了一会,刚才和花蟹仔说话的那个走进了离他们最远的茅草房,过了几分钟,他和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一起出来了,向他们招了招手。加布里埃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花蟹仔拦住了,只好站在原地,略微侧过头,试图偷听谈话,并不成功。老人用拐杖敲了敲花蟹仔的小腿,看起来并不高兴,摇摇头,然后又点头。两个女人从茅草屋里出来,拿走了鸡、猪肉和米。加布里埃猜想这是成功的兆头。 他是对的。男人们拨开茅草房后面的蕨和枝条,拖出一艘细长的快蟹船,一直拉到河边,放进水里,把缆绳套到石头上。花蟹仔满面笑容,用力拍了一下加布里埃的手臂,先行跨进船里,捡起桨,把其中一个递给番鬼朋友。 “这条涌可以通往潭州水道,之后到洪奇沥,然后——” “就是大海。”加布里埃插话,在船尾坐好,松开了缆绳,“我知道。” -------------------- 注1: 骟鸡即阉割过的公鸡 第14章 远离巴黎 一团匍匐在地上的巨大海藻,并且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悄悄腐烂,这是菲利普对巴黎的第一印象。离家之后,他先是走路,然后坐马车,换了一程船,最后又得步行。幸运的是,快到城郊的时候,一个拉家禽去卖的农夫同意载他一程。菲利普和笼子里的鸡鸭一起在平板车上摇晃,睡了过去,被落在脸上的雨滴惊醒。车已经离开了坑坑洼洼的土路,跑在湿滑的石板路上,两旁是紧紧挤在一起的歪斜房屋,狭长窄小的窗户像一个个刀割的创口。城市散发出一种复杂的、只能属于拥挤人类聚居处的臭气。 他在码头和农夫分道扬镳,不为什么,只是因为看见流水让他稍微开心一些。灰色的雾和雨云悬浮在塞纳河上,令暗淡的晨光变得像暮色。几个早起的主妇提着带盖木桶来到岸边,哗啦把里面腥臭的深棕色液体倒进河里。菲利普走开了,漫无目的地走在河滩上,一只肿胀的死猫慢悠悠地顺水漂来,被过路小船的木桨打到,沉下去一会儿,很快浮起来,这次头和肚皮朝上,鱼早就啃掉了眼珠和一部分皮肉,露出森森白骨。 时间很早。点灯人还在逐一熄灭街上的煤气街灯,在小雨之中,看起来像形态不稳定的幽灵,用长棍捅破漂浮在半空中的光球。菲利普在路口徘徊,这时候才意识到手上没有地图。他带在身上的全部物品就只有两套衣裤,一封介绍信,一张写着地址的纸片和几个硬币。钱是拉维涅神父给他的,地址也是。 “我的弟弟开了一家画室,这是地址,他叫马塞尔。稍后我写一封信让你带去,马塞尔会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可是我妈妈——” “下一个礼拜日我会和她谈谈,不用担心。还有,”神父把一小袋硬币放到菲利普手里,“路费,省着用,好吗?到了巴黎,你可以住在画室里。” “谢谢你。”他还想补充一些什么,但不知道如何措辞,“谢谢,神父。等我找到工作,会把钱寄回来。” “没有必要,孩子。一个人要是拥有上帝给的天赋,就该让它发芽开花。” 点灯人掐灭了离他最近的路灯。尽管云还没有散去,但阳光已经足够明亮,可以看清楚河对岸的树和房子。菲利普掂了掂剩余的三个生丁,放回裤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纸片,神父笔迹工整,墨水略有化开。16 Rue Falaise,菲利普不知道该怎么找这条街,只好一路问人,被他拦住的路人大多没听说过这条街,他很快学聪明了,专门询问报童或者马车夫,在他们语焉不详的指引下穿过一条接一条污水横流的小巷,最后停在一家屠户前面。路牌确实写着16号,但周围并没有画室存在的痕迹,临街的商铺完全被这家“弗勒里父子肉店”占据,肉铺门前的石头天长日久浸在血里,油腻发黑。小雨已经停了,菲利普在门外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走了进去,询问这里是不是碰巧有一家画室。 “楼上。”柜台后面的屠夫说,应该就是弗勒里先生,他背对着菲利普切肉,很难判断是父还是子,“出门,右手边的楼梯。有一个台阶坏了,我不记得是哪一个,小心不要摔断腿。” 损坏的是最后一个台阶,菲利普两分钟后就发现了。木头从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