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有眼疾,恐怕命不久矣,唯一心愿便是膝下千金,能够得一如意郎君。 只要他招赘到段府,府中家产皆由他继承。 这要是旁人,兴许就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可偏偏这个风流诗人,志在山水之间也。 可诗人每每要说出口的婉拒,都被小姐正在作的诗恰好堵上。 引得满堂食客忍俊不禁,有人忽然发现小姐做的诗很是耳熟,“这、这不是张举人做过的诗吗?如此贴合,这样用来,还真是贴切有趣!仿佛真是小姐做的一样。” 旁边的人也点点头,一直听说张举人自从会试落第以后就自甘堕落,玩乐放纵,如今看来只是短暂放松,没见人家如今苦心熬制,还写了个精彩的戏本。 真是让人佩服不已! 张翰文听到自己的诗,还有些惊讶,他下意识地朝林之冉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似乎有些茫然。 他稳住心神,就算林之冉意识到了又如何,她有什么证据这些是她写的,况且这诗已经是他改过的版本了。 这台戏的剧本估计是熟知他的人,里面的诗大多是他的。 虽然小姐在台上唱的大多是他从林之冉记下的诗,但下面出场的妇人、丫鬟、歌舞伎,也有唱张翰文别的诗词的。 张翰文放心了一点,林之冉这下再也不能说什么了。 虽然这些人用他的诗词,竟然没通知他,让他十分不爽,但是加在戏里确实很不错。 林照樱听着戏,忽而道:“这些诗实在有趣,不知道作者是谁......” 林之冉张口欲答,就被张翰文急急忙忙抢先道:“是我所做,让表妹见笑了。” 林照樱面露惊叹,她目光变得敬佩又惊讶,“哪里,表哥今日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能在原作者的面前,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种话,此等厚颜无耻的程度让她叹为观止。 林照樱让出位置,笑道:“表哥还不与台下看客打个招呼?” 张翰文被林照樱的态度熨帖到了心坎,赶紧在二楼探出身子,向一楼挥了挥手,引得一楼的食客看见他的人,更是掌声雷动。 他心中自得,暗暗骂着这家戏班子,明明搬了他的诗,既没与他商议,开场又半点没介绍他,难不成是想装成是他们写的不成? 真是卑鄙无耻。 张翰文有心与戏台老板讨个说法,但眼下这场戏还没结束,只能耐着性子边听边思索着这台戏能获利多少,至少要与他分几成。 台上的戏还在进行着。 诗人被小姐、老妇、丫鬟、歌舞伎轮流劝说,恨不得就此压着他圆房。 可他志在四方,只愿游历世间山水,不能安居一隅,万不能娶了小姐,耽误了佳人。 偏偏这几位女子话密的很,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当口,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诗人诉说了平生所志,然后为表歉意,还将几位的诗,稍作修改,惹得小姐、老妇等人一开始还有些不愿,待听到诗人缓缓讲来,皆拍案叫绝。 仅仅是换了一两个词,或者调换了一下语序字义,就让她们的诗更上一层楼。 这样一改,让原本八成好的诗词一下子精彩了十成十,底下的食客听着,更是赞叹不已,精妙啊,太精妙了! 倒是二楼的张翰文脸霎时难堪起来了。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这诗人分明是将他曾经稍加改过的诗,又改了回去。若是刚刚小姐等人念的诗,是他改好给众人展示过的,那这诗人所言,则皆是那些人的原诗! 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打他的脸,张翰文自认这些诗最精妙的地方就是他所修改的词,现在被这诗人一一抹去,仿佛是剽窃诗词的遮羞布被公然揭开。 他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和愤怒,可偏偏还要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装作淡定的样子, 张翰文难看的脸色让林照樱微微一笑,她将目光落到戏台上,《闹春风》虽然已经演过了大半,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出戏才刚刚开始。 台上诗人正说着,忽见有一群人破门而入,正是官府的捕快衙役,他们鱼贯而入一看便是要押解犯人,台下看客心说,小姐等人都是本地的身份清白的富户,难不成这位诗人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没想到几个捕快直接把茫然地小姐、丫鬟、妇人和歌舞伎架住了。 看客也如小姐一般疑惑,诗人则展扇与官府的人言,这几人不是真正的小姐和家奴,而是妄图夺段家家产而易过容的盗贼! 他在这位假段小姐抛绣球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她身边的老妇有一双大脚,走起路来更像是个男子。 误打误撞被砸中了绣球,进了段府,更是察觉到诸多不对。 落了尘土的梳妆镜,如狼似虎的段家小姐,不通音律的歌舞伎,以及地窖里传来的轻微声响等等,都让诗人越发警惕。 在听到几位女子所吟之诗,诗人才算真正窥得她们的真面目,将她们诗中的突兀之处替换之后,刚好可以发现这些替换前的词可以连成一段话:“斯人贼也,小姐困,望报官。” 捕快顺着几个小女子面皮与下颚连接处一揭,果然都露出了凶神恶煞的一张脸,婆婆和丫鬟甚至都不是女子,而是男子。 这可惊坏了他们! 来到府衙严加拷打,这群桃花盗才算招了实情。 原来是段家老爷家财万贯,偏偏妻子早逝,只得一女,前几个月患了眼疾,目不能视物,听说了这件事的桃花盗贼,就想出了一招偷梁换柱的妙计。 她们易容成小姐和了解小姐秉性的婆婆丫鬟的模样,把真正的段家小姐等人锁在地窖之中,每日里学着小姐的模样,只等段老爷一朝归西,好谋得百万家产。 偏偏这老爷虽然眼疾严重,硬是撑着一口气不肯归西,道未见女儿嫁得到良人,咽不下那口气。 她们只好想了个抛绣球招亲,只待新郎官招赘到段府得到家产,就将其毒死,坐享段府荣华富贵。 刚刚念得那些诗,也是她们为了贴合小姐喜好风花雪月的样子,逼着真正的段小姐给她们作得,哪想还藏有这样的精巧之处! 终于,诗人和捕快们从地窖中救出了真正的段家小姐,与之前的假小姐长相一样,但周身气度娴静美丽,哪怕历尽磨难,但大家闺秀的风姿显露无疑。 以前只看到假小姐还不觉有什么,但如今真假小姐一对比,才发现真真是牛骥同皂、鸾枭并栖、凤枭同巢。 之前的假小姐,在真的面前,及不上对方一分一毫。 段家小姐哪怕此刻虚弱疲累,也坚持着对诗人盈盈一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诗人依依呀呀唱曰:“容可掩,然后器质难掩。” “身可掩,然后才学难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