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上摇曳,随着烛光的摆动而起舞,露出一片片破碎的剪影。 洞亮的黄昏寂灭下去,腕粗的龙凤火烛无声倾倒,慢吞吞地向床幔进发。先打翻的是梳妆台上的螺黛,脂粉被烧出甜腻的香气,火舌指引着通向前方。 在床沿的女子妆容细腻,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即使烧起来这样恐怖的大火,也只典雅地端坐着闭目养神,珠翠丝毫未动,连点缀在唇峰上的口脂都是异样的饱满红润,像是个完美的娃娃。 要是不知道的人,怕是还以为这新嫁娘因为疲倦睡着了,不小心打翻了火烛都不知情。 她的手指都安安稳稳地交叠在小腹前,唯有母亲为她亲自染好的红蔻丹有点尖锐,不小心划破了手背处细腻的肌肤。 再定睛一看,原来手指不是完全静止的,而是在以极低的频率颤抖着。指缝处的鲜血缓缓滴落,可这样少的血液无论如何也救不了蔓延的火势,红色的火舌到底慢慢舔上了同色的嫁衣。 “朱朱!”妇人的声嘶力竭打破了这番静谧的新婚景象,她扑上去想拉女儿的手,“朱朱,你快逃啊!朱朱!” 其实,珠帘上的影子映衬的是孙屠户夫妇的断手,可许是烛光映射的原因,原本略显粗糙扁粗的手逐渐变得柔软细长。彤色火焰的尾端也成了丹色的指甲,互相抓握交叠在一起,是婚轿里紧张的新嫁娘露出甜美的笑意,在羞涩紧张地想,未来的夫婿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是娘!朱朱,是娘亲啊!”妇人的呐喊打破了想象的幻境,她猛地抓住那一串珠帘,好似通过这样的方式,就可以重新找回自己的女儿,“我们一家三口,过得本来多幸福。娘不要你成婚了,什么高门大户我都不稀罕,我只想要朱朱你陪在我们身边啊。” 她刚断的左手依旧血流如注,好几次因为着急,手腕都撞到了门板,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伸长了手去抓那一串串碧色的圆润珠帘。 火烛也因为这番形式燃得更盛,一夕之间亮如白昼。珠帘上映射的光线简直刺人眼球,隐隐发出碰撞的清脆响声,像是从前闺阁的少女在曼曼行走。 就在火烛要燃烧到最亮的时候,倏忽之间,漂浮在半空的符咒无声碾成粉末,所有的烛光尽数熄灭。黑漆漆的夜压上来,原本还滚烫的屋子变得阴湿潮凉,唯有因妇人手指触碰而相撞的珠帘还在交碰相撞。 “喀嚓” “喀嚓” “喀嚓” 指甲在划破墙壁,尖锐到令人牙酸,浓重的血腥味灌入,混着甜腻的胭脂味,令人想呼吸都喘不上来气。 两个人都意识到这一点:有鬼来了。 因为紧张,孙屠户脖子上的青筋都显露出来,可他不躲不闪,反而上前一步,高声道:“朱朱,死了后连爹娘都不敢见了吗?” 下一秒,干涸的烛泪又颤颤巍巍地燃烧起来,只是亮度比原来灰暗了不止一点半点,只能隐约映出来新婚夜的一点形状,随时都要熄灭。 依旧是端坐着的新嫁娘,红蔻丹艳丽而华美,面容端稳安静。 可此时再仔细一看,那嘴唇其实是在翕动着的,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她的母亲早已泪水涟涟,不忍再看,孙屠户猛地一拍桌,“你娘亲和爹爹都在,你怕什么!” 新嫁娘一愣,随即整张面容都开始颤抖,因为过于用力,显出几分扭曲狰狞,不复端稳安静的模样。 下一刻,她闭紧的双目流下来两道鲜血。 口脂原来不是妆容,而是她干裂嘴唇上活生生撕开的血口。 “我好疼啊!”独属于朱朱的声音回响在四方的屋阁里,血腥味如放闸般涌入,珠帘的主人凄厉地惨叫道,“娘亲!爹爹!我好疼啊!救救我,我好疼啊!” 朱朱生前怕家人担心,可是从没喊过疼的。 能让她发出这么痛苦的呼喊,到底是遭了什么样的罪! 妇人原本已经因为悲痛跌坐在地,看到此景忽然抹掉眼泪,跌跌撞撞站起来,咬牙切齿道:“朱朱,告诉娘,到底是谁害死的你,娘做鬼也不放过他!” 新嫁娘好似受到什么限制,面部扭曲一瞬,安静灼烧的火烛“噼啪”着闪烁起来,忽明忽暗,形如鬼魅。而她嘴唇张张合合,只发出极低的模糊声音。见此,妇人着急地蹒跚前行,想去够女儿的手指。孙屠户犹豫片刻,跟上妻子的脚步,也想去看女儿的脸。 眼见只有三步的距离,突然间,妇人惊呼:“不对,你不是……” 话还没说完,两簇血箭射中蜡烛,极幽微沁冷的光也熄没。 瞬时间,孙屠户家里所有的光都彻底消湮,像是旁户落灯的人一样,转眼隐没于温柔的夜色里。 第20章 无根道士 次日,代城的天阴蒙蒙的,厚重的云翳遮住了笼罩过视野所及,于是夏末残留的暑气无处可去,裹着湿重的水汽黏在行人的衣衫上。 明明落了小雨,可是人却只觉得燥热烦闷。老人家说,这样的异样天气说明有冤屈无可诉,所以死去的人不愿前往地府,而是徘徊在人间作怪。 一大清早,代城的县丞老爷就被吵醒。底下的捕快来报,说孙屠户家里出了怪事,旁边卖煎饼的邻居醒来赶早集,本来想问问孙屠夫要不要一起出去搭个棚。结果,没走两步这邻居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快步离近一看,邻居吓得跌坐在地—— 随着雨水的冲刷,一道血色的小溪从孙屠户家的门口潺潺流了出来,血浆里还有不明的碎肢,看上去像是人的手指。 县老爷眼屎都没来得及擦,结果就听到这么个屁事,不由大怒:“孙屠户,孙屠户。你听听这个名字,他在家里杀几头猪,流点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至于手指,这邻居是不是看错了,那估计是两个猪蹄吧!” 不等捕快再报,县老爷已经不由分说地关上门,重回小妾的温柔乡。 底下人没办法,全都眼巴巴看向捕头,捕头一咬牙,高声道:“老爷若是不出来,小的们只好去找知府大人了!” 乖乖隆地咚。 听着这话,县老爷一个哆嗦,连鞋袜都没来得及穿戴整齐,就气急败坏地拉开门扉,“你们疯了吗?我看哪个蠢小子敢去打扰于二公子!” 悄悄躲着的连枝因着法力不高,虽然过来凑热闹,但含含糊糊的什么都听不清,直到她突然听到自己“相公”的名字,不由好奇:“为什么不能去找知县啊?我看于二公子比县丞老爷靠谱多了。毕竟我还在闺中的时候,就听闻我未来的夫君德才兼备,你说是不是?” 说着,她看向身边人,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连忙补充道:“哦对了,止玥姐姐你可能刚来代城不清楚,于二公子状元及第后,没有入翰林院,而是因为孝顺想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