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庄篱站在街上,手中的镜子里映照出女孩子脸上的眼泪一滴滴滑落,镜面瞬时昏花。 …… …… 细碎的脚步声在夜色里回荡。 上官月将斗篷裹紧,回头看始终落后几步的曲童。 “你怎么惹公主生气了?”他问。 曲童低着头声音有些难过:“我,弹错了一个音。” 上官月啧了声:“这个时候,公主正心情不好呢,你还弹错音,的确是运气不好。” 曲童头更低了,鼻音浓浓似乎要哭了:“是,都是奴命不好。” 上官月笑了笑:“别难过,这世上没几个人命好。” 这大概是个太悲伤的话题了,曲童不想再听,忽地抬起头向前看:“快到那边了。” 他结结巴巴说,加快脚步向上官月走来。 “我,我来带路,先去叫门。” 跟在上官月身侧的瑞伯略迟疑一下,看着曲童加快脚步,忽地直直向上官月扑去,一直垂在身侧的手还抬了起来。 不好! “公子小心!” 瑞伯猛地将上官月一把拉开,以自己的身子挡住曲童。 这发生在瞬间,上官月听到瑞伯喝声,人已经被瑞伯甩到了身侧。 不知是夜色太安静,还是距离太近,上官月清晰的听到利刃刺破衣服皮肉的声音。 伴着砰一声,曲童被瑞伯一脚踹开,与此同时,夜色里远近人影起伏,那些隐藏着跟随的护卫们也围了过来,两个人用刀抵住跌滚在地上的曲童,三个人则护住上官月。 上官月扶着瑞伯,夜色里看到瑞伯的胳膊,衣袖已经裂开,被割破一片的肌肤血涌而出。 黑色的血。 有毒! “瑞伯。”上官月觉得自己的是声音遥远又不真实。 这是怎么了? 他在做梦吗? 曲童竟然是来刺杀他的? 阿菊原来也不可靠? 乱糟糟的思绪在脑中飞转,但又被甩开,眼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瑞伯…… “公子。”瑞伯看到自己的伤口,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喃喃说,“老奴,不能再陪着你了。” 伴着这句话,人向下跌去,上官月紧紧扶住他,不知是瑞伯太胖太重,还是他虚弱无力,没能扶住,而是跟着一起跌跪下来了。 “你,你不陪着我……”上官月看着瑞伯,挤出一笑,“我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瑞伯看着他的脸,慢慢伸手抚上他的头,似乎还要像小时候那样,但上官月已经长高了,就算跪下来,也不是抬手就能摸到头,更何况他力气正在飞快流逝。 “殿下。”瑞伯说,“别害怕。” 他抬起的手最终落在上官月的肩头,然后滑落,同时头垂下来,一动不动了。 上官月看着眼前的老人,双耳嗡嗡,又似乎被堵住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这是,在做梦吗? 梦里父亲,母亲,乳母,婢女们,一个一个死在眼前。 “快带小殿下走。” 他被交到一个太监手里,太监紧紧抱着他,在刀光剑影中奔走。 他们跑啊跑啊,跑了这么久,原来还是没跑出去啊。 “公子快走——” “公子,这必然是公主指使——” 有人用力把他拉起来,嘈杂的声音刺破了耳膜,宛如把他强行从梦中喊醒。 上官月看着失去他支撑的瑞伯跌趴在地上,再看那边的护卫用刀抵住的曲童。 瑞伯先前的那一脚,已经踢碎了曲童的骨头,人也只剩下一口气。 那美貌的少年的侍从宛如破碎的娃娃一般躺在地上,夜色里脸上的神情似乎哭又似乎笑。 “公子你,也运气不好。”他咳着血说,“我还有亲人,我,没办法。” 伴着这句话,他的身下腾起白烟,烟中又弥散着幽蓝,刺鼻的气息瞬时散开。 “有毒——” “快走——” 伴着喊声,人和兵器倒地的声音接连响起,似乎一眨眼街上变得安静。 烟雾弥散,夜色更浓。 …… …… 夜风拂动,视线昏黄。 庄篱看着飞舞的裙摆衣袖回过神,抬手在脸上擦了擦,脸上并没有湿乎乎的眼泪。 梦里的眼泪也是感受不到的。 不过等醒来,脸上或许还有残留的泪水。 嗯,她睡梦里哭泣,周景云惊醒看到会不会惊吓? 也许现在他正在轻轻拍抚自己,就像读书哄她睡觉那样。 庄篱不由嘴角弯弯。 人和人的缘分真有趣,她怎么会遇到周景云这样的人呢? 因为蒋后。 庄篱的眼神有些飘散。 因为蒋后,他们一家罹难。 因为蒋后,周景云奔赴而来。 蒋后…… 庄篱突然看向一个方向,视线里昏黄的梦境亮起点点星光,似乎在召唤着她。 她抬脚迈步,神情有些怔怔地向着那片星光走去。 …… …… 灯火如星的三曲坊内,一座三层小楼上,沈青倚着窗看着夜色,嘴角浮现一丝笑。 他伸手拿过一张纸,上面写的字很奇怪,似乎是字又不是字。 当然,如果是会弹琴的人看到了就能认得,这是燕乐半字谱。 曲谱的字迹尚未干。 “……她突然想起了蒋后,莫名觉得很熟悉。”沈青看着琴谱,轻轻念,“她决定来看一看,或许她会对自己有新的认识。” 他念完,看向桌案上灯下摆着的竹笼蝴蝶。 “阿蝶,我新写了一个梦,你听听喜不喜欢。” 说罢垂目手拂动琴弦。 古朴悠远的琴声如水波一般向夜色中荡漾。 第一百零九章 她名 周景云将帐子掀起一角,夜灯的光亮投进来,冲淡了墨色。 “阿篱,阿篱。”他轻轻唤了几声,俯身看身旁,“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庄篱在枕头上闭着眼,鼻头微微抽动,并没醒来。 周景云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触手有微微的湿意。 噩梦是会惊恐,不会哭泣。 这是梦到了伤心事。 或许是见到她的家人了吧。 周景云默然一刻,白天从未见过她流泪,要么神情平静,要么就是在笑。 她只能躲在梦里悲伤吗? 那就让她痛快地哭吧。 把她叫醒,她不仅要藏起悲伤,还要为了安抚他找一些理由。 周景云轻叹一声,看着不自觉地贴过来,几乎跟他睡在一个枕头上的庄篱,没有再唤她,伸出手轻轻在她身上拍抚。 睡吧,好好地睡吧。 或许是得到了安抚,或许是梦里不再伤心,庄篱不再抽泣,安稳不动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