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摇了摇头,“一来,那里并不安静。二来,我猜我若是直接登门陈说,您必定觉得我还只是个孩童,不会将我要说的话放在心上。三来……” “这个见面的方式还是我在抵达益州之后才想到的,您就当我是在古事典范中寻到的方法吧。” 这三个理由被她说得无比顺当,以至于孙思邈险些都要觉得她这确实是情有苦衷,而不是开门诈骗。 但他还是先板着个脸,决定再听听对方的说辞,“何为效仿古事。” 李清月坦然一笑,“我既来蜀中,自然听闻蜀汉旧事,昔年诸葛孔明曾为荆州牧刘表之子刘琦问策,刘琦请诸葛孔明同上高楼,宴饮之间令人去梯,此为话出于你我之口,再无旁人听闻之意。”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都只二人知道了为什么还能往史书上记,但她如今和孙思邈同在江中大船之上,与这高楼无梯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我今日也有问题相询于神医,恐怕您不敢回答,只能用这招上屋抽梯之策了。若您还觉心中不快的话,这杯茶水就当我向您请罪所用了。” 她话音刚落,便一本正经地将面前的杯子递到了孙思邈的面前。 孙思邈下意识地将其接了过去。 可忽然之间他的动作又停住了片刻。 他接触药材多年,凭借着近乎本能的感知,哪怕不需看到那杯中物,也能闻出来。现在看了个清楚,果见里面泡着的乃是忍冬,薄荷和枸杞。 这三味药材泡水的作用…… 哦,降火的。 至于降的是谁的火,好像也不需要多问了。 孙思邈:“……” 绝了,这是谁家养出来的孩子? 第61章 可惜身在洛阳的武媚娘和身在长安的李治不能及时获知到孙思邈的这出遭遇, 来认领一下李清月的所作所为了。 以至于孙思邈只能在喝下了那杯名义上降火赔罪茶水后朝着李清月问道:“那么足下想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问题是什么,现在应该可以说了?” 他自认自己行医多年,上至王侯将相, 下至黎民百姓,见过的人可能比面前这孩子吃过的饭都要多,偏偏就被以这种神奇的方式诓骗到了此地, 还得觉得对方颇有礼貌。 怎么没有礼貌呢? 为了支开他的弟子,只将他一个人请来出诊, 她甚至在登门之前,先让人送来了那样一头野猪。 ——仔细想来, 那也确实不可能是周边村民送出来的东西。 再有, 她虽然是上门来“绑人”的,也还规规矩矩地等到了他给其余病人看诊完毕,这才交代来意。 此刻二人相对而坐, 对方赔礼也赔了,还将这上屋抽梯的用典也给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面前, 好一出有礼有节。 这么一来,跟她生气还显得自己这个年长者不够有风度, 毕竟她的年龄只怕还没他的零头。 孙思邈甚至生出了几分恍惚之感。 四周江水泱泱,困居其间,仿佛并非身在俗世之间,但薄荷的提神醒脑又足以让人意识到,他并没有在做梦。 他甚至下一刻就瞧见了一个应该梦不出来的场景, 这年纪不过才五岁上下的小孩从袖中摸出了一只鱼袋放在了桌上, 开口便道:“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吧, 我姓李,我阿耶给我的封号是——安定公主。” 姓李?李唐皇室的李! 孙思邈心中一震。 他曾经面见过唐太宗, 如今坐在天子位置上的李治也曾经和他打过照面,按说他也不必对于见到皇室子弟有什么异常反应,但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位如此年幼的公主跑到蜀地来找人。 找的还只是他这样的一个医者。 不错,医者的地位确实是自隋朝就有了显著的提升。 那时光是在读的太医署弟子都有一百多人,到了李唐,虽是在生员数量上有所减少,但也更趋于精细栽培。 各州也已陆续有了医疗部门,以满足州境内的治疗。 可即便如此,对于能识字的人来说,医者这个位置自然是远不如去做官的。 哪怕只是做个胥吏,只能算是个流外官,距离入流品阶遥遥无期,也要比医者风光。 谁曾听过一位皇室公主亲自来偏远之地寻一个医者的? 这位公主还没给他以起身行礼的机会,就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刘琦上屋抽梯,是为从诸葛先生处获知自己的生路,我自先生处则想知道另外一个问题。” 孙思邈:“公主但说便是。” 李清月抬眸,目光炯然,“先生觉得,天下百姓的求医归宿是哪里呢?或者,您觉得以您一己之力能救助多少人呢?” 这是两个不太容易回答的问题。 孙思邈也很难在听到这两个问题的第一时间就给出答案。 他必须先承认,李清月方才所说的有一句话是没错的。 若没有方才的那一出骗人上船行为,而是在他孙思邈的医庐之中问出这个问题,他十之八九会当对方在模仿大人的话鹦鹉学舌。 可有了这近乎于“不骗不相识”的一出,他却必须认真审视这个问题了。 他缓缓开口:“行游各州期间欲向我学习的,均可称为弟子,合计四十余人,可惜已有小半数过世在我前面。剩下的人里,有两人最有可能继承我的真传,但若将尚能坚持行医的全部算上,还有二十人。” 李清月追问:“那如先生一般不计进项,不问贫富,一视同仁看诊的,又有几个呢?” 孙思邈有一瞬的沉默,还是选择了作答:“十二人。” 只有十二个。 “那好,便以这十二人为数。” 李清月为他计算:“昨日我已令人守在先生所住药庐附近,看见合计有十人前来向先生看诊。但一年之间并非每一日都能如此,先生还有多时要用于撰写医书、辗转路途、外出采药,所剩天数至多为一半。” “还有些病人的病症疑难,就如我今日所表现的那样,需要您亲自上门去见,四五日内最多诊治一人。那么姑且核算下来,以先生的本事可医治一千余人。” “但我也令人在州府之间打听过,所问百人之中,并不知先生住在此地的有三十人,因言语不通而被迫放弃前来诊治的有二十五人,这其中必然还有因身体康健而不必来寻先生的。所以这千人中,重复的有多少呢?” 她说到“言语不通”的时候,孙思邈目光中也闪过了几分暗淡之色。 是啊,他是和弟子说,此地淳朴,可以久住,但在此地住的时间越久,他也就越是发觉了一些不便长留之处。 益州的各处山脉水网,将此地切割成了一片片的区域。 在这其中,隶属于不同民族的南蛮各有其语言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