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唐的边境方圆,总应该先由皇帝来定的,而不是…… 不是以这等草率却又笃定的方式,被写在这军报之中。 “那您想要她如何呢?”武媚娘神情一冷,“您想要她循规蹈矩,想要安东都护也一定要收到了天皇诏令再行出兵,为大唐的万余府兵直接收尸?还是想要她在将弟弟救出后还要放弃稳定军心,对这个招来兵败的混账礼待有加?” “又或者您觉得这漠北草原的都督府名存实亡,草原各部各有算盘,才是最应当维系的局面,她不该在击溃了叛军之后,在漠北建立那座受降城?” 李治哑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武媚娘完全没因他的这句退让而止住话茬,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既然这朝堂之上,是办不成事的人要退下去,那到了这边境之地,安定觉得这样的安排能确保北地太平,您也最好别提出什么反对的想法,到时候里外都不好看。” “有安定为您排忧解难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让自己被一次次地气到呕血,气到风疾复发。” 李治眼皮一跳:“……我若真什么都不管了,那还叫什么皇帝!” 总不能说他比朝臣先一步知道安定做出的安排,那就叫做拥有决策权吧? 天下何来这等荒唐的事情! 可他的这句话,好像并没有人能当即给出支持。 只有面前的天后重新开了口:“我没说您什么都不必管,所以我今日来,是向陛下奏陈两件事的。” 李治沉默了一阵,还是回道:“你说吧。” 武媚娘说道:“吏部尚书的死讯已经在贤儿被救出后得以确定,此人尸骨无存,要以何种方式下葬,又要被敲定一个什么谥号,我管不着,但这个职位必须尽快换人担任。这个位置,劳烦陛下允许我来选人,我怕陛下再因伴读同窗之情,选出第二个李敬玄来!” 李治面色骤变:“你这话过分了!” 什么叫做怕他选出第二个李敬玄来? 那分明是要将选官调派的权柄彻底从他的手上夺去! “我有说错什么话吗?”武媚娘唇角含着一缕嘲讽之色,“陛下一面要打击世家结党,一面又顾念旧情,明知李敬玄此人是何等行事作风,还要让他坐在那个位置上,丝毫不怕他将联宗赵郡李氏、结亲高门大户的本事用在考评官员之上。” “既然您觉得,有我这位天后从旁监管,足以让他无法做出什么更为恶劣的行径,那还不如直接将这个权力交给我。” “你……”这话听得李治连心口都一阵阵地发疼,但更疼的还是他的头。 谁让在他的面前,既有安定那封再争一地的奏报,还有天后趁势而起的言语如刀。 他只觉在这步步紧逼中,那张写有上元二字的白纸,似乎根本无法成为一张镇压局面的祥瑞符纸。 “陛下说不出反对的理由,那我就当事情按这么办了。”武媚娘接道,“另一件事——” 李治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鼓胀。 他哪里是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而是当权力已太久留在天后手中的时候,他要再想将其收回来,便已没有那么容易。 他也毫不怀疑,在他一举断送了李敬玄的命,险些让高侃和道真被李贤连累致死之后,朝堂之上的官员对于是否要坚定听从天皇指令,已有了自己的想法。 被他继续扶持上位的人到底是会被很快拉下台去,还是为天后所控,他竟已无法给出一个笃定的判断。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她的下一句话还要像是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我有意向朝中下令,为迎接凯旋大军,今冬巡幸洛阳。” 李治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媚娘,你这是在请我拿定主意,还是在告诉我,我应该去哪儿?” 这一句话,比之前吏部尚书的那件事,还要像是一句通知。 什么叫做她没说他什么都不必管…… 这等“奏陈”,也不过是多走了一个流程罢了! 可面对着他这句怒气上涌的质问,武媚娘的神情从容如昔,开口答道:“陛下不该做这件事吗?您想要直接改元易号,将这咸亨年间的种种事端全部翻篇重来,但总会有人将这件事记在心中的。” “若是换一个圣明天子坐在这里,年初的荒谬进军,府兵受难,百姓遭灾,该当领罪的何止是李贤,天子也该当罪己思过了!我如今也不过是请您移驾洛阳,为此事在年末收关,给安定和随行将士一份更为体面的迎接大典,您难道不该从善如流地接受吗?” 从年头到年尾,这场闹剧该当结束了!这便是她的想法。 这一次,李治的沉默持续了远比先前更长的时间。 他低垂着头,就连站在他面前的武媚娘也没能看清他的表情,也无法看出,他那颤抖了一瞬的脊背,到底还有没有继续反抗的力道。 但武媚娘听到了他的答案:“……好,我去洛阳。” 他是该去迎接这回返的大军。 哪怕他既不知道再见到李贤的时候,他该当和这个儿子说些什么,更怕见到李贤对他痛恨的眼神,也不知道再见到李清月的时候,对于这个几乎手握天下兵马的女儿说些什么,他都已没有了逃避退缩的机会。 只是再如何做足了心理准备,当天子登上启程洛阳的车舆之时,朝着这边望去的朝臣,都各有一番想法涌上了心头。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并不愚蠢,也在官场之上混出了经验。 实在不难看出,天皇陛下……他简直像是被推向洛阳的。 要知道,当年的洛阳被定为东都之时,在诏令之中曾经有这样一句话,说的是—— 此都中兹豫州,通赋贡于四方,交乎风雨,均朝宗於万国。① 可陛下此时,还记得这句话吗? 就算他记得,他还有当年令礼官写下这句话时鲸吞四海的气度吗? 阎立本给不出一个答案。 他原本想将这启程东都巡幸的画面画下来,但在画面的中心似乎已从天皇变成天后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画笔有一点沉重。 …… 只有车架滚滚,直朝洛阳而去。 第260章 确实是车马辚辚啊…… 今冬不似前几年的暴雪一般严寒, 虽是已从北地传来了飞雪落霜的消息,但这条顺着大河而走的崤函道,还尚未到落雪之时。 相比于当年自长安起行前往泰山封禅时候, 眼下的路还要更好走一些。 “何止是路好走一些,我看长安城里山虞林衡官吏都要松一口气,不必考虑京师大半官员从十一月到二月之间的木炭供给, 大可让洛阳那头的属吏去操心。至于沿途——” 刘仁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