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了面前的阎立本:“还有左相这般非要来与我同车的,正能节省一份炭火。” 他们二人一个是左相, 一个是右相,所乘的车舆原本就相距不远。 这沿途之间的车马以百千为数, 大约也没人留意到, 阎立本会突然在此时造访刘仁轨。 但刘仁轨可不能真将阎立本的上“门”,当成是他在此时旅途无聊,故而有此一举。 都说阎立本这位左相驰誉丹青, 相比起政坛之上的高见,还是在书画之上的名声更大, 可混迹朝堂多年,阎立本也绝非对于政论一无所知之人。 就像他此刻坐在刘仁轨的对面, 喝完了那杯架在车中暖炉之上的茶水,便自有一番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 不过就连刘仁轨都没想到,阎立本这个人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只在陛下签署诏令之时才有些存在感, 居然会忽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右相是安定公主的老师, 能否告诉我, 公主可有问鼎太子之位的意思?” 刘仁轨顿时目光一凛:“这话——似乎不是你这位左相该当问出来的。” 无论是以阎立本的身份,还是阎立本和刘仁轨之间的交情深浅, 都不支持他发出这样的一问。 可阎立本性情温吞,也在建立四海行会一事上为李清月拿捏住了短板,现在非要在有些事情上寻根究底,也依然有自己的一份执拗脾性。 他轻呼了一口气,沉声开口:“右相不想说这个答案,其实明眼人也看得出来。从镇国安定公主到太子的位置上并没有多远,若是此前还有襄王这个长兄顶在前面,或许还要远一些,偏偏襄王自己先失了圣心又病逝在襄阳,接替位置的雍王李贤因北征铁勒一事被废太子之位,剩下的周王抱病,也非帝王之才,我看……天皇陛下能选的人原本就不多了。” 阎立本顿了顿,目光微垂地看着面前氤氲的热气,有片刻的沉默,这才继续说道:“但天皇陛下若是想要改立她为太子的话,早在襄王过世,或者是三废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可以这么做了。那我也不得不多问一句,天皇并无此心,镇国安定公主是否有意了。” 现如今安定公主执掌的军权,绝不会逊色于当年玄武门之变时候的秦王,甚至犹有过之。她的兄弟也不如当年的太子李建成。 若是真到了父女之间起冲突的地步,安定公主绝对能效仿先帝所为。 不过是因为,此前没人觉得公主也能走到这一步,才都下意识地忽略掉了这个可能性。 然而李贤被废,李旭轮却迟迟未能上任太子之位,总不能是因为陛下担心此举会让李贤和他兄长一般忧愤离世,才存了一份怜悯之心…… 朝堂之上,恐怕已有不少臣子在猜测这种可能了。但是否支持此举,那又该当另当别论。 见刘仁轨并未当即开口,阎立本继续说了下去:“你也不必担心我是来为天皇陛下打探消息的,今日既是我先找上门来的,有些话我也该当坦诚地说。方今大唐治下虽有前两年的灾情,但远远没到国事倾覆的地步,前太子被俘,战乱也未波及关内,以我对天皇陛下的了解,他不会立安定公主为继承人,这才是为何我敢说,天皇并无此心。” “可我身居四海行会临街坊中,日日所见景象里均不难看出,安定公主有鸿鹄之志,至于这个镇国公主的位置能不能让她至此收手,我也不敢确认。” 阎立本抬头苦笑,伸手指了指车顶:“就当我也要为自己求一条生路,想提前问问右相的建议吧。今日这些话只在车中,为你我所知,我也不可能因你所说去检举安定公主,所以还请右相……不吝告知。” 他兄长的女儿嫁给了当年争储失败的魏王李泰,虽未因此牵连到他,但到了如今,却未必还有这样的幸运。 他先前屡屡落笔不成,心中憋闷不已,这才大着胆子前来拜访刘仁轨。 无论能否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在他将这番话说出来后,总算心里舒坦多了。 刘仁轨将他这个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看在眼里。 相比于阎立本,刘仁轨更算是官场上的老手。虽然说话不太好听,在遇上安定公主之前的仕途也并不平顺,但并不代表他看不明白一些事情。 阎立本说他不是打探消息而后向李治告密的,而只是单纯前来询问,显然并不是一句假话。 可惜啊…… “让你失望了,我也不知道。”刘仁轨回道。 阎立本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情,像是疑惑于一个教了学生十五年有余的老师,为何会给出这样的一个答案。 可阎立本说的是真话,刘仁轨说的又何尝不是。 安定的成长过程和那些皇子截然不同,非要说的话,还是他这个老师为了答复她的疑问,选择了带她以洞察世风的方式进学。 有些时候就连他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教授的方式,这才让安定有了后来的种种表现。 若说不臣之举,在辽东大肆招募军队和开采金矿绝对能算,但在这不臣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兑现她对于当年困惑的解答。 就连此刻,当他们自长安前往洛阳再次途经这里的时候,因道路还未和大河彻底分支而行,便还能在车马声外听到江河滔滔之声。就让人恍惚想到,那河上的分段行船、增设转运仓,还是当年在教授安定公主时候被她提出来的,也在随后变成了福泽于关中的举措。 他虽然疑惑于她的种种表现,但并不想轻易对学生下一个判断,而是希望由她自己,将抱负与愿景陈述于众人面前。 阎立本将他此刻的神情变动看在眼中,总觉得刘仁轨其实有很多想说的话都蕴藏在了这当中,却并不能让人轻易读懂。 只听他接着说道:“不过左相如果不愿意无功而返的话,我倒是有一件事可以告诉你。” 刘仁轨一向板正的面容上,少见地多出了几分惬意从容之色:“此次洛阳迎接大军凯旋后,我会寻找合适的时间告老还乡。” 阎立本惊道:“这么突然?” 刘仁轨的身板硬朗,乃是朝堂之上人所共知之事,要不然也没法坐在这个等同于是群臣之首的位置上。 许敬宗都是在将近八十的年纪,才真正告老致仕,刘仁轨现在也不过才七十出头,何必这么着急! 他完全可以在这个位置上再多做几年。 刘仁轨却摇了摇头:“自太宗朝开始任职,我就不是个遇事退缩之人,但有些时候,身处其位,就难免身不由己,既然如此,还不如先退一步。” “天后以糊名举士,令不少才学之士被遴选入朝,却因在籍官员人数众多,仍有暂居流外官位的人。像我这等年事已高的,也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