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生,颓垣败壁,满眼陌生。 而祁岁桉倒是脚步轻快,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仿佛这不是陆潇年从小长大的地方,而是祁岁桉的家。 他记得祁岁桉小时候经常迷路,现在这么熟稔,可见常来。 “之前都是谁带殿下进来的?”他声音听起来不经意。 祁岁桉头也没回,“杨静山。” 陆潇年眼眸暗了暗。 拐过一条布满杂草的小径,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熟悉,而陆潇年面色也愈发沉郁。 祁岁桉自顾推开侧面的小门,率先走了进去。 总算到了没雨的地方,四周一片黑暗,祁岁桉摸到窗边,找到半只蜡烛。 而陆潇年浑身愈发灼热,推门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物是人非,想不到这扇他从小到大推开无数次的木门竟好似千斤重。 他的脚步顿在门边,喉结上下滚动,深吸了一口气,迈了进去。 到处都结幔灰尘蛛网。 祁岁桉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火烛,点燃,房内忽然亮了起来。 熟悉的一切忽然在眼前一一出现,菱纹格栅窗、紫檀笔架、宽方书案、墙上长弓,还有眼前硕大的沙盘。 陆潇年感觉自己呼吸变得闷滞,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 这里是枫园。 幼时一切美好的回忆都在此刻如碎片汹涌而来,耳边、眼前交替出现母亲端着热乎乎的梨汤、花朝披散的衣袍、书案上歪歪扭扭的草字,脚下无数揉烂的纸团,窗外清秋和槐序在斗嘴,桃月偷吃小厨房里的包子塞了满嘴看热闹,树上挂着破了的风筝,耳边还有大家喝酒划拳的声音。 心脏忽然绞痛起来,就像他在诏狱那晚,身体变得忽轻忽重,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他眼里蓄起恨意,一步步走向祁岁桉,“你为何要带我来这?” 似是看出他有些不对劲,祁岁桉悄悄摸出解药,“这个沙盘还完好,明日出征我觉得你可能需要……” 话未说完,一道黑影闪过一只滚烫的大手就钳住了他的脖颈,将祁岁桉未说完的话尽数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粗粝的指腹按擦着他的脖颈,危险的气息从陆潇年的周身散开来,密密匝匝地包裹着祁岁桉,像是要夺走他身边的空气。 而陆潇年的那双眼睛明明是漆黑而平静的。“你,故意的。”他一字一顿。 祁岁桉没想到陆潇年反应这么大,从喉咙里强挤出声,“你发什么疯!” 直到他掏出解药瓶在他眼前晃过,陆潇年这才恢复了一些理智,木着脸一点点松开手。 白皙细长的脖颈上像是被烙上了印记,留下鲜红的指印。祁岁桉捂着脖子咳嗽,半天才缓过来。 陆潇年呼吸加重,五脏六腑在灼烧翻腾,隐忍的目光落在那些指印上,鲜红的实在有些炫目。 “我不过是带你来看这个沙盘!”祁岁桉低吼出声,但透过陆潇年令人窒息的眼神,他好似也突然意识到了陆潇年为何如此反常。 这里是他的家,他以为自己是故意带他来刺激他的。 眼底还有几分未退的怒火,祁岁桉忍了忍,不打算和他计较,但转念又觉得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掐住自己的脖颈了,还有牢里那个混账的吻。 这口气,他得讨回来。 于是祁岁桉压了压眼底的怒火,走到他身旁。他微微仰起头,将解药放在手心里凑近了他的唇边。 “你该吃药了。”凉丝丝的声音灌进陆潇年的耳朵。 祁岁桉流畅的下颌角扬起倔强的弧度,昏暗的光线下,侧颈上的皮肤几乎透明,似乎充满了温热的弹性。 受了蛊惑般陆潇年一点点低下头,靠近那只冰凉的手。 被灼烧的身体渴望冰凉的抚慰,这几乎是本能。 所以当冰凉的手心蹭着陆潇年炙热的唇瓣时,陆潇年感觉自己身体不由地在紧绷。 他呼吸忽快忽慢,平静的瞳仁里燃起了火。 祁岁桉的唇边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紧张和害怕反倒慢慢褪去。他试着伸手去抚他的侧颊,像安抚一只血液贲张、气喘吁吁的野兽。 危险的气息好似在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散去,祁岁桉颇有耐心的将解药喂进他的嘴里。 吞下药丸,陆潇年耳边仍有重重嗡鸣声,模糊的眼前看到那片薄唇微微开合—— “不过你要记得这个教训,”祁岁桉望着他的眼睛,神情清冷,声音温柔,“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勾引你、试探你、算计你。但你不可以。” 混沌的意识还盘桓在脑中没有褪去,身体的灼痛也还楔嵌在肌肉里,陆潇年深深呼出一口灼热的气,他对这种受人钳制任人摆布的感觉十分陌生。 他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 尤其是眼前这个人。 像一座冰山,看着冷,但摸一下会让你恍惚觉得那下面其实有温度。当你犹豫、不确定想再探究竟时,他又会突然凑近你,告诉你,对,别碰——下面是熔岩。 ◇ 第31章 消失 半个时辰后,祁岁桉坐在生锈的铜炉前烤火,屋里的废纸破椅被他当成了柴,一点点送进火堆里。 周身已经差不多烤得半干,他抬眼朝陆潇年望去。那人面色沉静,双手撑在那片巨大的沙盘边上,目光沉沉地凝视着面前延绵起伏的丘陵沟壑。半个时辰了,他一言不发,眼中似有微光。 透过熊熊火光,他想起年少时此人的模样。 一时间,眼前浮现出那朝阳般明媚的春华时光。那时老师还那般健朗—— “陆潇年!你又给我睡觉!” 厚厚的书简敲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重响,震得茶杯杯盖跳得老高,又稳稳掉落了回去。 陆潇年慢悠悠吹走额前被震落的碎发,懒懒掀起眼皮。 周围一阵低笑声。 生气也不失大儒风度,方歧山捋捋胡须继续道,“我们接着讲,楚人伐宋以救郑。宋公将战......” 方岐山向下扫视看到陆潇年伸了个懒腰坐直身体后,露出一个玄妙的微笑。 还未等他问出“这一战诸位怎么看,”陆潇年就已经举起了手。方岐山肃立于一侧,抚髯静等看一场好戏。 “学生以为,此战实在输得窝囊,宋襄公将打仗一事当成了做面饼,先和面后倒水一步不能错,殊不知战场之上千变万化,谁反应快谁才能赢,兵不贵众而贵于速,胜于诡。” “哎,又来了....” “轮到咱们睡觉了喽!”周围人低声嘀咕,等陆潇年一番博征旁引后,众人一起转向祁岁桉,异口同声起替他问:“不知九殿下如何看?” 一场哄堂大笑。 祁岁桉无奈站起,朝方岐山一拜:“学生并无什么高见。” 每每落座时他总能瞥见陆潇年脸上露出那种得意又餍足的神色,像一头骄傲的狮子。 用老师的话说,这一方书桌囿不住他的雄心,他张牙舞爪随时意欲冲出牢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