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书呆子一起念书,不怕像他一样把脑袋念傻吗? 但哪怕再好奇,莫绫也不会傻乎乎的凑上去,毕竟似读书这样的苦差事,她实在承受不来。 姑娘辛辛苦苦教了她十几年,也才勉强让她认得百家姓、千字文,剩下的字连蒙带猜,也能念出几个来,再多的便再也学不会了。 没多久,莫绫便去敲门:“姑娘,卫公子,早饭做好了。” 宋蕴捧着本《尚书》,幽幽叹气。 卫辞安慰她:“师妹不必气馁,这本书,其实也不难的。” “……” 宋蕴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话。 她在侯府时也曾随夫子念书,但大多都是《女诫》、《女训》之类的书籍,规劝女子德行,驯化女子个性,她虽有不耻,却都老老实实读完了。 再有便是些杂七杂八的游记、香方与医书,她看得也不少,然而于科举所涉猎的经史子集,她只翻阅过一二,并无太多了解。 自那日被父亲罚跪后,宋蕴便被要求与卫辞一同读书,她不敢不应。 多读点书也没坏处,她如此安慰自己。 宋蕴食不知味的吃完早饭,跟着卫辞来到宋柏轩房中,老老实实的听他讲学。 “今日讲《吕刑》,”宋柏轩瞥了眼捧着书的宋蕴,又看向旁边的卫辞,“所谓‘五辞简信,正于五刑’①,你们可知这五刑都是哪几种刑罚?” 卫辞当即一一列举出来:“分别是墨、劓、膑、宫、大辟,依着罪责轻重,或刺面、刺额,或割去鼻子,或剜去膝盖,亦或是宫刑、死刑,皆十分痛苦,无法疗愈。” 宋蕴垂下眼眸,没说话,她何尝不知道父亲这是在警醒她,好让她因惧生畏,因畏而敛言行。 只是这样的恐吓于她而言,并无太多效用,她曾被活生生的扯下一张美人面,血肉淋漓,不成人样,远比劓、膑更痛苦千万倍。 “当年的五刑已是酷刑,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宋柏轩淡声道,“大盛律法中的酷刑亦不再少数,腰斩、车裂、凌迟、活埋、抽肠等,无一不是痛苦万分,你们饱读诗书,更应心中有畏。” 宋蕴低声应道:“是,女儿记住了。” 卫辞不明所以,也连忙跟着应“是”,却得了恩师一记飞来的眼刀。 宋柏轩继续往下讲,他知道宋蕴在侯府念过书,却未必念得细致,便逐字逐句的往下顺。 他博览群书,涉猎颇广,引经据典几乎是信手拈来,短短的一篇《吕刑》,足足讲了大半日。 临用午饭前,宋蕴突然问道:“父亲,您教我‘永畏惟罚,非天不中,惟人在命。②’,要我敬畏上天惩罚,要我相信天道公正,可是这天道真的公正吗?” 宋柏轩沉默下来,他可以用十句百句的经典来向她证明天道公正,但却无法为她掩盖世道的残臭。 天罚不极,庶民罔有令政在于天下。③ 如今的大盛看似繁华,实则早已千疮百孔,世家纷乱,皇子争权,虽还未到礼乐崩坏的地步,却也不远了。 “持正守身,天威可见,”宋柏轩轻声道,“蕴儿,不要怀疑天道公正,即便今日遭受不公,来日也定能拨乱世,反诸正。” 第33章 【33】“师兄骗人,我都看到了。”…… 慈水村的里正已为学堂找到了新夫子,哪怕学堂里的孩子们再不舍,卫辞也不得不辞去了代课的差事。 每次回到慈水村,卫辞都会下意识的看一眼宋宅,自那场大火后,原本还算清雅的小院落迅速残破,如今已荒得不像样,这样强烈的反差,叫卫辞总是难以释怀。 来回几次后,他便放弃了在慈水村长住的打算,简单的收拾完行李,带着啸天去了县城。 即便宋蕴为他长久的准备了房间,但卫辞心中仍有些迟疑,他并不惧外界的流言蜚语,却要顾及师妹的清名。 如果师妹同意的话,亲事似乎也该筹备起来了。 卫辞心尖微颤,压下那丝涌动的期待与欢欣,低下头摸了摸腰间坠着的香囊。 师妹又赠了他一只香囊,真好。 从前卫辞并无佩戴香囊的习惯,但自从将仅有的那只香囊还给师妹,又被一场大火烧成灰后,他总时不时的惦念着。 鼻端被熟悉的香气盈满,卫辞满足的笑了下,伸手摆正香囊穗子,大步跨进书铺。 书铺的掌柜是一个落魄书生,姓欧阳,单名晟,多次科举不中后,他干脆做起了贩书铺子,没想到生意竟意外的不错。 欧阳晟见了卫辞便问:“闲鹤,后面的章节写完了吗?快拿来我看看。” 卫辞:“……我是来买书的。” 他如今既要忙着照顾恩师,又要忙着念书,片刻偷不得闲,哪还有空自己偷偷摸摸写话本子。 写话本子这样的事多为读书人所不耻,倘叫恩师与师妹发现,多半要觉得他不务正业。 好像他本也是不务正业……卫辞囧了一瞬,连忙说回正题:“我去挑几本书,等过几日,我便将后续的章节送来。” 欧阳晟颇有些遗憾:“还要等几日啊,行吧。” 卫辞松了口气,连忙闪身进了一排排的书架中,慢吞吞的搜寻起所需书目。 师妹想要两本医书,老师想为院试以及接下来的乡试做准备,所列书目极广。 卫辞正踌躇间,身后突然有人发出声响:“怎么,你打算入仕?” 是熟悉的声音,但却吓了卫辞一跳,他有些无奈道:“欧阳兄,你走路怎么永远没有声音。” 欧阳晟撇撇嘴:“这是书铺,自然要安静些,更何况这是我的地盘,我想如何便如何。你还没回答我的话,闲鹤,你不会是想考科举吧?那我的话本生意怎么办?” 卫辞只好道:“这些书是为老师买的。” 其他的话再也不肯多说。 欧阳晟知道问不出闲鹤的真实身份,索性也不管了:“你身上怎么有种香气?是什么香,我怎么从没闻过?” 低头正好瞥见他腰间的香囊,欧阳晟伸手就要拽下来,却被卫辞一把拦住,神色警惕:“你想干什么?这只香囊我是不会给你的。” 欧阳晟:“……?”他也没说要吧? 卫辞努力往下压了压嘴角,自顾自的解释道:“这只香囊对我很重要,不能送给你。” 欧阳晟面无表情:“我就想闻闻。” 卫辞不想摘掉,就说:“你刚才不是闻到了吗?这香气是很特别,有清心宁神的功效,还能防止蚊虫近身。 “你想要的话,自己去千丝坊买一只,味道差不多的,但未必有我的好闻。” 毕竟这是师妹单独为他做的,自然更为用心—— “书挑完了吗?”欧阳晟木着脸说,“挑完就赶紧滚,带着你的香囊,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