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广面前跪了下去。然后他仰起头来,乞求地看向郑广。 郑广浑身在颤抖,几乎要把手机捏碎。他恶狠狠地低头看着周惜韩,语调却出奇地温柔。“姐。那不是学校的项目吗?我们导师帮他找的,大不了大学期间当几年苦役。” 周惜韩一口气松懈下来,颓然地低下头去。 郑广又说了几句安抚和欺骗的话,挂上电话,又瞅了眼地上的周惜韩,转身走了。 另一边,安木驾车往回走,他一边回想着分别的时候周惜韩说的话,一边计划待会是回家还是去趟公司。这时路上突然冲出来一只大狗。安木一个急刹车,车子憋火在路边。他赶忙下车查看狗有没有被撞到,路边也冲出一个人来,蹲到大狗身边,搂着大狗的脖子,笑着对来人说:“抱歉抱歉。” 安木怔在了那里。 那人年纪不轻,嘴边有笑纹,想必十分爱笑。他的眉目,还有嘴,通通都很像刚刚被他送到学校的孩子。 “袁平。”喊着分别数十年的故人的名字,安木的声音发颤。 “你是……”那人想了想,道:“安木?” 然后他笑了,他身边的大狗也咧着大嘴伸着舌头,冲他笑。 周惜韩没有同同学去郊游,郑广去了。和他坦白了一切,周惜韩并没有觉得遗憾,只感到轻松。多年来虚幻的爱慕砰地打破,再没什么负担。 周惜韩独自走在周末无人的校园里,炎热即将苏醒,他的内心却很清凉。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脚步。胸口微微地刺痛了一下。 紧接着,他的手机响了。 来电话的人是安木。他说:“我找到他了。” 周惜韩坐在湖边的木椅上,说:“哦,恭喜你。” “惜韩……” “我知道的,你找了一辈子了嘛。”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周惜韩说:“我没去。” “好,我去学校接你,半个小时到。” 挂了电话,周惜韩脱了鞋,坐在湖边,将脚浸泡在湖水里。湖水被太阳晒得很暖。他玩了会儿水,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穿回鞋子,向校门口走去。 安木的车已经停在了那里,后边已经坐了一人,还有只大金毛。 周惜韩坐在副驾,同那人打了招呼。 安木将车开到一家很隐蔽的餐厅,三人一狗去了一间包间。 落座之后,安木给两人介绍。“周惜韩,这位是袁平,袁平,这位是周惜韩。” “你好。”两人握了握手。袁平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你长得可真像我小时候。” 周惜韩看安木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的兴奋样子,突然也觉得很开心。他也笑着对袁平说:“缘分嘛。” 席间两个老男人天南海北地侃个不停,周惜韩听出了个大概,原来袁平也世界各地地浪荡了大半生。甚至有某些时候,他们两人的轨迹如此接近,却从未遇到过。 袁平说,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于是想回到出生的这个城市,哪里都是过去的影子,但哪里都不一样了。 周惜韩同两人神游了一番,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开始暗了。 袁平起身,比划了个动作,说:“我去抽根烟。” 包间里只剩下两人,周惜韩说:“恭喜你。” 安木说:“我很感谢你。” 周惜韩说:“不,是我应该感谢你。你救了我妈一命,而且教会我很多东西,我很感激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时间。” 安木说:“你是个好孩子,你会很好的。所以快乐起来,啊?” 周惜韩笑笑说:“这个强求不来,不过我已经比以前快乐多了。”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好好学习,赚钱,养家。”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遇到什么事情记得来找我。” “好,我知道的。谢谢你。”周惜韩看着安木。本来他看他已经不觉得他老或丑,这一刻他对他的印象又发生了变化。他的眼睛很深邃,皱纹也变成了成熟和魅力的象征。他的声音,他的身体,他的味道,他的温度,都对他有着吸引力。他说:“祝你好运。” 安木与他对视,也感触良多。末了,他指指自己的胸口说:“你永远是我这里的小男孩。” 五年以后,周惜韩往安木的账号里打了五十万块钱。他知道这五十万对于在短时间内找到匹配肾源所动用的财力物力来说是九牛一毛。他把这些钱还给他,只是想告诉他他现在过得很好。 郑广毕业两年后就结婚了,周惜韩和他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止于礼。次年,周惜兰也嫁了人。对方条件一般,但是个老实人。周母的身体状况一直很稳定,和周惜兰两口子住在一起,今年年初抱了个大孙子,天天笑得合不拢嘴。 一个星期以后,周惜韩收到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张照片。安木与袁平互相搀扶着,在深山老林里的景点对着相机笑得开怀。照片背后只写了一行字:你是一片大海。 周惜韩见字笑了。他找了个镜框将照片裱了进去,摆在书桌上。 也许他不会再遇见第二个安木。但他相信,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总会出现。 全文完。 第44章 异 (一) 李渭记忆中最欢快的时候就是在他四五岁的那两年。那时候他成天里只穿个挂不住的大背心,露着鸟瞎跑。他或者自己,或者带两三个小跟屁虫,跑过自家的田地,别人家的田地,跑过光秃秃的山头,跑过轰轰流淌的渭河。 他的姓是跟了爷爷的姓,名字就是跟了这条大河。 他常在河滩上掏泥,砌垒,等傍晚时候玩得累了回到家里来,也一身的黄泥。 奶奶就说他像个泥猴,那一块抹布给他擦擦脸擦擦手,就把他扯到小矮桌前面吃饭去了。 等他到了岁数,他爷就把他领到隔壁大村子的小学,把他塞到一对小小的桌椅里,按了好几下,直到他软软地嵌进去,不再从座位里拱出来。 他的痛苦和悲惨从这时候就开始了。 出门的时候奶奶特意给他穿了裤子,让他不至于再露着鸟,但他和这里别的孩子差得还是太多了。他浑身的泥和土,乱糟糟的头发都结了块,翻开书本,都会留下一个黑手印,走到哪里,似乎都瑟瑟地掉着土渣。 两三天后,一群孩子相熟了一些,他就被成群结队地笑着,骂着,在黄土的操场上被不知是谁推搡着,回到他应该在的土里去。 最难熬的还是中午的时候,有人去学校的小食堂吃,有人带了香喷喷的饭菜,他带着两个大窝头,还有发酸的咸菜。 他以前从未觉得窝头有什么不好,他们那的人都吃窝头。是有一次他同桌的女孩看他狼吞虎咽地吃完窝头,推了推自己的饭盒,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