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谭修辰感觉妈妈整个人颤抖着向后倒，连忙加大了力度，牢牢在背后支撑着他。他看不见妈妈的表情，却能看清宋母的表情，门打开时妇人的眼睛早已湿润，那一瞬间终于盛不住眼泪，随着眨眼一颗颗成串地落。她流着泪定定地望着宋尧好一会儿，泪水把二十年的悲喜溶解，但溶不掉二十年隔绝的时空和情感，她看宋尧的眼神里不止有母亲的极度思念，还有除了爱意之外许多冗杂的东西，比如尴尬和惊异。宋母捂着嘴，泣不成声，艰难地吐出孩子的名字：“......尧、尧......” 宋尧浑身一抖，哽咽着应：“妈妈......” 宋母听到这声呼唤，忽然放声嚎啕起来，上前一把抱住了宋尧，伏在他的肩膀上边哭边口齿不清地重复宋尧的名字，她此刻不再是体面的强势女人，涕泗横流，哭得五官痛苦紧皱，嘴巴半压在宋尧肩上，哭声被衣服一挡，揉成类似野兽的嚎叫声。 宋尧也哭起来，手里的东西一松，环抱住久别重逢的母亲，不住颤抖着。 谭修辰退开一些，让母子俩好好宣泄。他的目光忽然越过拥抱的两人，看见屋内玄关处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冷眼望着门口，眉头紧锁。男人突然和谭修辰视线交会，他也不惊讶，只是难掩嫌恶，转身回到屋里。 那就是妈妈的父亲吧，看起来很不欢迎我们。谭修辰反观相拥而泣的宋尧母子，心想，看来妈妈这么多年不敢回家多半是因为他父亲。他冷哼一声，果然父亲都一样虚伪无情。 好一会儿哭声才渐渐平息，宋母吸着鼻子，强笑着说：“太激动了，失态了，都忘了招呼你们进门。快进来，快进来。” 宋母一边给宋尧拿了双拖鞋一边念叨：“你们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啊？” “一点心意，”宋尧听话地换上鞋，“您就当我补给你们过年过节的礼物。” 宋母没再说什么，转而又给谭修辰拿了双拖鞋。 谭修辰乖巧问好：“外婆好。” “修辰真懂事，”她看着谭修辰换好鞋，“大小正合适，我还担心不合脚呢。” 宋母挽着宋尧的胳膊，不舍得放，拥着他进了客厅。宋父已然端坐在沙发正中，全神贯注地看电视上红红绿绿的指数，对他们的到来无动于衷。宋尧不敢在他身边落座，隔着一段距离便停住，小心翼翼地站好。他怯怯地望向那个石像一样无情的男人，喉头颤动，仍然叫不出一声“爸爸”。 宋母看不下去，略带责备地提醒丈夫：“尧尧回来了。” “还知道回来？”宋父冷哼一声，他一抬眼瞟向宋尧，又目光一带，瞥见他身后的谭修辰，“一个人回来不够，还带了个小家伙？” 谭修辰忍着怒气，不卑不亢地礼貌道：“外公好。” 宋父闻声上下打量他一遭，冲他一扬下巴，问宋尧：“正常吗？” 宋尧从背后探出手，拦住了想上前的谭修辰，小声但坚定地回答：“嗯，他很健康。” “你倒是不祸害别人家......” 宋母快步走到丈夫身边，正要斥责他的冷言冷语，大门突然开合发响。 那边传来年轻而陌生的男声：“妈，我鞋呢？” 她被丈夫气得微微涨红的脸，唰地惨白，没有回应门口的问题，反而惊恐地盯着宋尧的眼睛，那份畏惧出自乞求，她企图乞求宋尧的原谅和宽容。 谭修辰为之一震时，捕捉到宋母听见问题时下意识的视线朝自己脚下看去。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脚上尺寸合适的拖鞋，揪心地痛了一瞬。进门穿上鞋的那一刻他无疑是感动的，他以为这是为他准备的，也意味着被接纳走进这个家庭，但现实马上揭露这一切原本压根不属于他。像刚粘牢的胶带撕去一块皮肉那样，之前牢固得有多令人安心，撕扯时痛得就有多凶残。 那男孩不明所以地穿着球鞋走进室内，看见两个陌生人，尴尬地站住，眼神飘向宋父宋母寻求帮助。 “你不是说今天下午打球，不回来吃的吗？” 男孩挠头：“不是我爸发消息让我回来的吗......” “来，小乾，”宋母强撑出一个笑容，把男孩招呼到宋尧面前，“这是宋尧，快叫哥哥。” “哥哥？”宋乾看宋尧一头短发一身简约的男装，诧异地望向自己的母亲，“你不是说我有个姐姐吗？” 姐姐。宋尧霎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是个活生生的笑话，他恋恋不舍剪短头发、特意挑选少年气的衣服，想伪装出那个曾经的宋尧，殊不知他早就从这个家消失了。他过去的模样没有留下痕迹，找不到模板，这个新孩子长到十来岁竟然没有在相册偶然翻见过自己的哥哥。他哪有什么需要被父母辨认的形象，他早就幻化成了一串不必求证的想象，一个无足轻重的虚构称谓，姐姐。 宋母赶紧向宋尧解释：“因为你生了孩子，我们以为你已经......” “他怎么打扮都一样，骨子里还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宋父突然站起，一脸嫌恶地对宋尧指指点点，“你看他，跟他高中一模一样，弱不禁风娘里娘气的，平时文文弱弱装得乖巧，心里妖得很，跟老师搞大肚子就跑了，我们家就没出过这么丢人的事！” 宋尧被父亲的气势吓得一震，但心里并不委屈或畏惧，至少不像小时候那样瑟瑟发抖。来自父亲的厌恶是意料之中的，在这个陌生的房子里甚至给了他一点熟悉感，他说的话从幼时剖心的利刃，退化成了细软的尖刺，痛得无伤大雅。他看见那个男孩，也就是他的弟弟，听了父亲的话惊讶地双目圆瞪，抖动着瞳孔。宋尧甚至想安慰地冲他笑笑，说，嗯，我就是那个丢人的姐姐。 他的手腕突然被拽了一下，谭修辰一个大步挡到他身前，直面宋父比划的手指。宋尧紧攥着他的袖子，箍住他的手臂，谭修辰侧头拍了拍宋尧的手背，让他安心。 中年男人凶狠警惕地望着这个高瘦的青年，但谭修辰没对他做什么过激的举动，淡淡瞥了他一眼，就不在意地把目光投向那个看起来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少年。 他审视着问：“你多大了？” 宋乾看看他妈，获得个纠结的点头后，老实交代：“快十八了。” “十八啊，比我还小三岁。”谭修辰轻笑一声，眼神在宋家父母之间晃了一圈，轻佻地说，“真是辛苦二老了。” 还没等宋父气急败坏地开口，宋乾口无遮拦地先来了一句：“你也是我哥哥？” 谭修辰觉得好笑：“你这样喊也没问题。” “放屁！”宋父劈头盖脸骂道，“你这个野种懂不懂长幼尊卑的礼数？别说小三岁，就算小十三岁那也是你长辈！” “我们年轻人，算不清辈分，只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