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水的声音,半晌,再无其他音。 他低着头裹紧了被子,不自觉地动了动,发出了点儿声响来。 他这一动,玄安帝立马出了声,他的声音低而有磁性,听得安祁耳朵尖突然一颤。 他说:“安祁,怎么还不睡?” 安祁心道:不是你让我好好考虑的吗? 他开口:“回陛下,草民、草民考虑清楚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呼出的气都更热了些,安祁有些不好意思,眼睛盯着前面。 玄安帝哦了一声,低笑着执起杯子,摩挲着杯壁,又不说话了。 安祁有些急,却又不想表现得这么急,他热得慌,又不敢拿下被子,只吞吞吐吐道:“陛下、您…您要说话算话的。”见没回音,他继续说,“安祁、安祁把身子给了您,您要……要……”说着说着,心里头委屈的不行,声音突然哽咽了,眼泪花憋在眼眶里,说不下去了。 玄安帝好笑地走近了他,拉开帘子,总算把那床上躲着的小宝贝看清楚了:“怎么还要哭……”话刚说了一半,他愣住了,看着眼前的安祁——脸羞得通红,脖子上都带了粉色,明明满脸都是不愿意,身子都怕得颤抖,却又拼命给他挤出一个笑来。 玄安帝仔细看着他,对上那双闪躲的眼,沉声问他:“你里面没穿衣服?” 他的声音颇为严肃,脸上也面无表情,安祁本来就怕他,这下更是被吓得说不出话了,羞耻心上来,他低着脑袋手脚并用想爬下床去。 奈何床很大,被子裹在他身上更显得累赘,他本意是绕到玄安帝远的那边下去,刚爬了两步,本就受了伤的膝盖压住了被子,他整个人往旁边跌。 玄安帝就看着那小笨蛋把自己搞得糊涂,见他跌倒在床上,肩膀上坦露出一大块赤裸的皮肤,又慌乱地拿被子盖上,后脑勺对着他,将自己蜷成一团,没了动静。 安祁在哭,膝盖又痛,心里又委屈,浑身都热又不得不拿被子裹着自己,悲哀渐渐涌上来,他不那么勇敢,刚刚玄安帝的那声质问叫他心都发颤,上学堂的时候听夫子讲过礼义廉耻,如今自己这副模样,简直是! 玄安帝发觉不对,耐着性子把安祁抱近了些,一看他的神色,又好笑又心疼,伸手抹了他的眼泪:“怎么又哭了?乖,别哭了,朕在逗你呢。” 安祁抽抽噎噎地伸出胳膊抹眼泪,泪眼朦胧之中只觉得房间里的烛火亮堂堂的,把他的羞耻全都照的一清二楚。 玄安帝除了自己那个皇妹,这辈子还没哄过谁,现在他将安祁抱起来,落到自己怀里,耐着心思跟他说:“好了好了,不哭了,你奶娘的事朕已经找人安排好了。” 安祁还是说不出话,将脑袋往里缩,像是羞于见人。 “不热吗小家伙?”玄安帝摸着他的脸,笑着问他一句。 安祁热,却不敢撒手扯被子。 “小家伙,你是不是有点发烧?”玄安帝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皱着眉贴上安祁的额头。 “来人,传太医——” 第十五章 喝药 太医就着夜色急匆匆赶来,抹了把头上的虚汗——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为这小公子看病了。 “是发热了。”太医放下安祁的手腕,回道,“不过陛下不必忧心,小公子只是一时受了凉,加之心中忧虑过多才发了热,喝下一碗药,今晚上发发汗,待到明日清晨就好了。” “来人,去煎药。”玄安帝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屋子里跪着的宫女太监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 待太医走了,玄安帝伸手盖住安祁不停往外探的手,看着他眨巴眨巴的眼睛,不由得说了他一句:“闭眼睛睡觉,乱看什么。”安祁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玄安帝拿手背轻轻碰了碰他的脸蛋,转过了头,问:“朕叫你们好好照顾小公子,你们就是这般照顾的?” 下面跪着的宫女太监纷纷吓得不敢说话,天子一怒,万人遭殃。 “来人——”玄安帝沉声命令道,还没说完,只见床上的安祁突然蹭起来,帘子半掩,他身上穿了一件明显不合身的衣服,纤细的手腕抓住玄安帝的袖子,轻轻扯了扯。 “陛下、是我自己……和他们又没关系的。”安祁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别人遭罪,更何况,要说有错,明明是玄安帝的错,谁叫他要吓人的。 玄安帝盯着他,视线只叫安祁看了心惊,又默默地缩回了被子里,再求道:“陛下,我会好的,您、您别罚他们……好不好?” 玄安帝看着他乖巧地躲回被子里,没答应,但是也改了主意,缓声道:“所有侍奉宫女太监罚俸两个月,再有下次,朕不会轻饶。” “奴才/奴婢谢陛下恕罪——” 苏白英暗自松了口气,这次陛下是真的生了气,要照规矩来他们是要受刑的,也幸亏小公子求了情,不过,陛下这一改口,宫女太监们反而会感念小公子的好,陛下真的,事事都能想到小公子啊。 没过一会儿,宫女端着药碗回来,安祁睡得迷迷糊糊地被抱起来,眼睛睁开就看见面前黑乎乎的药,连呼吸都在诉说着拒绝。 “乖,把药喝了就让你睡。”玄安帝拿勺子舀了一勺放他嘴边示意他张嘴。 安祁不愿意喝药,脖子往旁边躲着,就是不张嘴。 他的脑子晕晕乎乎的,思绪也迟钝了些,完全没在意眼前的人是谁。 玄安帝劝了他两句,见他还躲,火气上来了,叫来旁边站着的宫女,冷声道:“来人,把他手按住了。” 于是安祁被结结实实地按到床上,双手双脚都被制住,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只知道这样很不舒服,睁开眼睛还看见玄安帝拿着碗要灌他喝药,直接哭出了声,又委屈又难受,直接把玄安帝气笑了。 “喂你喝个药像是要你命似的,哪儿这么矫情。”玄安帝将药碗摆在一旁,叫人松开了手,命令道,“要么自己起来把药喝了,要么我灌进去。” 宫女松开了手,看见小公子抽抽噎噎地直起身,从被子里伸出藕节似的手腕,端着药碗像是没什么力气地在抖。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立马就要吐出来,药汁落了些在被子上,褐色的痕迹很明显。 安祁强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胃里头都泛上苦意,他不停地咳嗽,口水顺着药汁吐了一地,刚刚还没消的眼泪顺着泪痕淌下,看上去可怜得很。 玄安帝正觉得奇怪,只是喝个药而已。 安祁一手拿着药碗就又要往喉咙里灌,玄安帝抓住他的手:“别喝了。”说着,拿过药碗递给一旁的宫女,又嘱咐一句,“去叫太医院准备药丸。” 安祁被抢了碗,瘪了瘪嘴,眼泪啪嗒啪嗒滴到被子上,刚刚的那一点褐色痕迹很快被晕开,他不由得伸手拿袖子去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