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停了,就连地上的积雪也融化了许多。没过多久,那名僧人便领着小沙弥回来了。走在前面的和尚一派沉静,那盏灯笼换到了他手中。 后面跟着的那个却连走路也不安分,偏生畏惧着师兄的威严,不敢太过造次。 他看着这一幕有些恍惚,仿佛从小沙弥的身上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但这位长得很像慧知的僧人……却不知道是不是他认错了。 第3章 观尘 “施主。”僧人不疾不徐走到他面前,垂首问好,“昨夜仓促,未来得及介绍,贫僧法号观尘,这是师弟妙慈。” 季别云点了个头,却没有将他的介绍当回事。只望了一眼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对观尘道:“我姓季,字别云。” 他在观尘脸上没瞧见任何异样神情,只见对方平静道:“贫僧知道,包扎伤口时施主的文牒掉了出来,贫僧瞧见了。” 这和尚倒是老实,这种小事本可以隐瞒却也如实说出来了。 季别云自然没有追究,只道:“我幼时曾路过此地,如今故地重游,师父带我转转?” 观尘没有丝毫意外,听后低头对妙慈道:“你先去做晚课,亥时一刻就寝。” 妙慈立即不满地抗议,“凭什么!我也要陪客人逛!” “等我们回去之后师叔问起你功课,你要如何回答?”僧人面不改色地恐吓小朋友,“还是我帮你答?就说你出门在外一心贪图玩乐,必然是被红尘挂碍了。” 不等观尘说完,小沙弥就面露痛苦之色,立刻老老实实往外走,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仔细一听,才听出是在重复“别念了”三个字。 季别云津津有味地看着,忍不住扬起嘴角。 这小沙弥还真有意思,大约是他见过最活泼开朗的和尚了。然而等到观尘的视线重新落在自己身上时,他的笑意却僵住,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观尘侧身先开口道:“施主请吧。” 季别云看了他一眼,僧人微微垂首,侧脸在烛火映照下干净得如暖玉。长相同慧知相似,神态气质却完全不同了,而且当年分别时慧知的样貌还没有完全长开,因此他迟迟不敢妄下定论。 他收回视线,率先迈出了步子,僧人默默跟上。那抹灯光始终在季别云身后,不近不远,刚好能照亮他脚下的路。 寺中常年弥漫着一股淡香,带着很重的烟气,都是香客们源源不断所烧香烛的缘故。季别云闻着这味道,心中也不自觉安定了下来。 他顾及身上的伤,走得很慢,直到走到长廊尽头才开口道:“师父既然看见我满身是血,就没有想问的吗?” 身后一片寂静,片刻之后才响起僧人温润的嗓音:“贫僧不是判官,施主既倒在面前,贫僧便救。” 他觉得这种答案很是讨巧,也有些好笑,索性故意说:“慧知小和尚,快五年不见,你学佛竟然精进不少。” 说罢转头看向僧人,大大方方观察着对方的神情。然而僧人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疑惑道:“贫僧法号观尘,并不是施主所说的慧知。” 季别云心中疑虑难消,就算是他真的认错了人,僧人出现在此处未免太过巧合。 他看着所谓的“观尘”,轻松夺过灯笼提到二人面前,昏黄的光清晰照出僧人的五官。 “你学会撒谎了,赵却寒。” 赵却寒是慧知的俗名。小时候他不爱叫慧知的法号,对着比自己还大两岁的小和尚,他常常一口一句赵却寒。对方却从来没生气过,只不满地看他一眼,再悉数应下。 季别云走近了两步,想要把眼前这人看得清楚透彻。 但他只看见了一个冰冷的人,恍若菩萨塑像成了精,明明还喘着气,却不似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观尘后退两步,拉开他们之间过近的距离。 他平静的神色之中带着不赞同,坚定纠正道:“贫僧观尘。” 好一个观尘。 季别云幼时听灵东寺的大和尚念经,说什么“观自在菩萨”,又什么“照见五蕴皆空”。这僧人的法号倒是和佛经讲的一个路子,茫茫红尘却只作壁上观。 他刚才更多的是为了试探,但见观尘一举一动,竟和他记忆中的慧知小和尚完全不同。两个身影在他脑海之中逐渐分开,不再重合。 罢了,只是长得略有几分相似而已。 他放下灯笼,后退两步,转身继续朝前走去,一边开始编瞎话:“唐突了,只是我幼时途径此寺,见过一个法号慧知的小和尚,如今故地重游,便以为他还在。不过我看见寺里西边似乎正在修缮,却不见以前的几位老师父,灵东寺可是换了一批人?” 观尘又跟了上来,不过这次走在他旁边,方便说话。 “贫僧不是寺中人,本是从京城而来,负责修缮此处的。”观尘徐徐道来,就连说话的方式也令人心安,“去岁十一月,初来之时寺院已破败,留下的只有二三僧人并几间屋舍而已。” 竟是从京城来的。 既然灵东寺已经破败,想来慧知也应该早就离开了。 季别云走了几步路之后便累了,他摆摆手,坐在廊下休息。而观尘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他道:“寺中似乎确实留有东西,施主稍等,贫僧去取来。” 不等季别云出声询问,僧人点了个头便转身离开了,连灯笼都没拿,独留他坐在原地。夜风刺骨,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袍,漫天猜测观尘会带来什么东西。信物?慧知留下的僧袍? 罢了,只要不是遗物什么都好。 他不想再有旁人受到牵累而死了。 他倚着廊下的柱子,偏头瞧着灯笼里的烛火。即使吹不到风,火光也一跳一跳的,就没有个平静的时候。 抬头望去,不远处的大殿外搭了高高的架子,屋脊两端的漆上了一半,似乎往日的破败即将被掩盖得一丝不漏了。 灵州城处处都熟悉,可他偏偏待不得。眼下该去的,是宸京城。 该找的人,该办的事,都在宸京。在那里没有人能认出他曾经的身份,只会知道他姓季名遥,字别云。 他心里恨不得立刻快马加鞭赶过去,然而不能即刻出发。 此回受的伤不算轻巧,这几天是不能上路了。而且就算到了京城,他也得先站稳脚跟才能谋事。 季别云闭上眼,缓了缓心中升腾而起的激动情绪。四年多都等过来了,不差这段时间。 寒风拂过领口,带起凉意。他不自觉抚上颈间,那里空空如也。 包裹在打斗时遗落了,幸而里面只有两件衣裳。然而他挂在胸前的一枚玉佩也丢了,大概是落在了雪地里。 那枚玉佩陪伴了他四年,是戍骨城那段孤寒日子里的念想。 季别云垂眸看着灯笼里孤单的烛火,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