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言,没料到竟然真的腹有诗书,一举考中了一甲。 “跟你那天一样,今日已打马游过街了。”方慕之带着笑意,整个人放松了一瞬,“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探花,背地里曾看我热闹的那些人,如今应该也都闭嘴了。” 季别云忽然就明白了方慕之的不易。 出身名门世家,吃穿不愁,地位也尊贵,但还是有烦心事的。 “那圣上授了你什么官职?”他走到桌边,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也没管这壶里的茶水八成是两天之前的。 方慕之把玩着空的茶杯,沉默片刻后才答道:“司天台少卿。” 季别云差点一个手滑将杯盏打落。 他讶异道:“司天台?!那不是观测星宿的地方吗,你进士及第怎么会去那儿?” 方慕之没言语,好一会儿才说:“你家的酒呢?不会还要现从街上买回来吧?” 季别云明白过来了,方少爷今夜不醉不归,一定要喝上酒才罢休。他当下便到了厨房,左手提了一坛陈酿,右手端着餐盘,亲自给方慕之送了过来。 方少爷一连喝了四五杯才停下来,抬手指着一旁凳子示意他坐下。眼神已经不复清明,再开口说话时也慢慢悠悠的。 “你知道当今圣上是怎么登基的吗?” 不说则已,一张嘴便是妄议九五之尊的话。 幸而附近没小厮,季别云也不避讳这个,顺着答道:“难道不是以太子身份顺理成章继位的吗?” 方慕之短促地笑了一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放在嘴边迟迟没喝。 “此话是不假,先帝一旦驾崩,皇位自然是太子的。不过你别忘了,咱们生活在哪儿啊……大梁!”方少爷停下来,将酒一饮而尽,才又道,“大梁社稷本就是先帝争下来的,他会相信自己那七八个儿子没有一丝争斗之心吗?” 争权夺位这事并不新鲜,季别云给自己倒了杯酒,浅啜了一口,听着方少爷继续说。 “先帝晚年时疑心深重得很,当然不信了。所以他临终前找到我爹,还有镇国大将军万良傲,一文一武,让他们确保太子能够顺利登基。我爹本来就是个老古板,即使先帝不说,他也是支持正统的。反正后来太子顺利继位,就变成如今的圣上了。” 季别云问:“就算如此,与你成了司天台少卿有何关系?” 方慕之又喝了几杯,已经上脸了,听了这话挥手道:“你急什么急,我还没讲到那儿去呢。” 他笑了笑,拿起筷子,“行,你讲你的,我吃我的,我晚饭还没用呢。” 方少爷也不介意,似乎是把他当成了倾诉对象一般,继续娓娓道来。 “你如今也入朝为官了,大可以去打听打听,我爹就不是那种弄权之人。他只想当官,给先帝当也是当,给今上当也是当。”方慕之叹了口气,“所以圣上登基之后,我爹对他也没那么有热忱了,反倒是万良傲一直巴巴地讨好圣心……跟条狗似的。” 万良傲这个名字对季别云而言并不陌生,应该说全天下都知道这人。 先帝打下江山当然不只是靠自己一个人,万良傲便是他最大的助力,有开国之功。故而先帝称帝之时,便封万良傲为镇国大将军,享大梁第一武职的地位。 方慕之语气低沉:“陛下当然更亲近万良傲了,近来愈发排斥我爹,连着我爹的门生都……所以我这次被安排到什么司天台也不奇怪。” 季别云支着下巴想了想,方少爷大半夜跑出自家府邸,来他这儿大吐苦水,应该不只是郁郁不得志。 “是丞相对司天台一职不满意吧?”他问道。 方慕之猛地抬头看着他,眼里竟有泪光闪闪,不过好歹被憋了回去。 “别云知我……”说着便伸出手来,想要与他相握。 季别云无情挥筷将那两只手打了回去,“好好说话好好坐着,小心我揍你。” 方少爷讪讪收回了手,悲苦道:“我虽然四岁就开蒙,从小被各路先生教导,但心里其实并不想如我爹一样驰骋官场……我就想在乡下做个教书先生。” 季别云有些意外,却忍着没打断。 “但我又是独子,别说亲兄弟了,就是亲姐妹也没有一个,方家这一房的担子自然落在了我身上。我爹爱管着我,却又不曾明说过让我必须如何……但我总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方慕之又喝了一杯酒,“一直到今日,我原本觉得司天台挺好的,至少远离斗争中心……但我爹第一次发怒,责备我为何偏要走科考这条路。” 季别云接下后面的话:“因为若你靠着父辈入仕,便不会只得了司天台少卿一职。” 方慕之咬着牙,又灌了两杯酒。 季别云陪着也喝了一杯,他知道自己作为局外人不该发表什么意见,方少爷今夜只需要一个倾诉对象罢了。但他想了又想,问道:“你就放心将这些事说与我听?” 方慕之笑了笑,醉醺醺道:“反正你把柄在我手上,冒牌货。” 他听见那词忽的一愣,继而笑了笑,“是啊,冒牌货。” 这三个字从舌尖落下去,便成了一种实打实的讽刺。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季别云又问:“你今夜还回不回府了?丞相不会上我这儿来要人吧?我忌惮权贵,若是丞相真来了,我肯定是会毫不犹豫把你交出去的。” 方慕之口齿不清地骂他卑鄙小人追名逐利,骂着骂着便一头栽到桌上,不闹了。 季别云喝得少,意识清醒许多,无奈地起身走出房门,找到小厮后让人把方少爷抬到客房去。 之后他站在原地,竟是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 方慕之今夜的坦白让人心情沉重,就连丞相府的少爷也身不由己,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自由。 而他作为一个冒牌货,身上的束缚只会更多。 季别云抬头看向那轮上弦月,出神了很久,脖子都酸了,忽然听见徐阳的声音。 “你大半夜不睡在这儿做什么呢,醉了?” 他目光清明地看过去,问道:“蜜饯和茯苓糕送过去了吗?” “送了,观尘大师说谢过你好意,不过给妙慈的蜜饯他就先没收了。”徐阳答道。 季别云疲惫地笑了笑,心想观尘还是一如既往地严苛。 他垂下眼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麻烦徐兄亲自跑一趟,给观尘带句话。” 徐阳神情严肃起来,以为是什么重要的机密,“什么话?” 季别云斟酌着用词,道:“就替我问他,让他找的东西,如今有下落了吗。” 他瞥着徐阳一头雾水的样子,补充道:“让他帮忙找一本书而已,你就别管是什么意思了,原话带到就行。” 等徐阳走了,他才放松下来。 之前还借宿在悬清寺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