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意。 季别云从来不是冷血无情的嗜血之人,每次杀人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看似轻描淡写,实际上每取走一条性命,心里的负担便重上一分。 这人向来擅长为难自己。 他将人轻轻放在了床榻上,低声道:“我出去片刻。” 刚松手便瞥见少年似乎想坐起来,只好又补充一句:“别想着翻窗户出去。” 少年便又一动不动了,索性闭上眼睛装死。 观尘折身走到房间门口,徐阳与方慕之在院门外犹豫地往里打探,其他人站在更后面,仿佛是为了避嫌,又仿佛是不想打扰他们。 ……这一夜过去,不知季宅的人会怎么想他们。 但似乎也只有他才能治得住季别云了,为了不让那小醉鬼到处乱跑,他只好待在这里守上一夜。之前也不是没守过,一回生二回熟,观尘这次心中并无多少挣扎。 “贫僧……”他难得语结,顿了顿才道,“季施主醉后有些冲动,贫僧在此守着,各位施主尽可放心。” 徐阳有些尴尬地开口,“大师的意思……那我们就先走了?” 方慕之直接上手将徐阳往外面拉,“走吧走吧,观尘大师在这儿你还不放心吗?季别云那硬骨头谁的话都不听,就听观尘大师的。” “但是……”徐阳话还没说完,方少爷就对众人使了使眼色,在一旁津津有味看戏的卓安平赶紧上来帮忙将徐阳拉走,其余人也立刻散了。 院子彻底安静下来,观尘有些恍惚地看着许久不曾踏足的院落,站了片刻才准备回房。 然而他刚一转身就对上了季别云的眼神。少年正扒在门边,探出来个脑袋,醉眼仿佛里盛了一泓静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这眼神虽然带着酒意迷离,却像是世间最清澈的波光,让他一时间不敢说话,怕惊扰了这份静谧。 季别云盯了他片刻才开口:“臭和尚,再给我拿坛酒来。” 这醉鬼。 观尘没答应,反而问道:“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季别云被问得一愣,不由得心虚。 他身上的伤当然没有好,这两日行动之间还会牵扯到部分伤口。疼痛倒没什么影响,只是一些正在结痂的地方时不时传来细细密密的痒意,让他有点难熬。 虽然心虚,但毕竟喝醉了,胆子也变得更大。况且他现在心情不好,段文甫逃脱了律法,他又不能一刀上去砍了那个人的脑袋。被观尘关在这里,哪儿都不能去,他只想喝酒。 “你别质问我,今夜该我审问你才是。”他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好在扶住了门框,“我不管,你不给我酒喝,就放我出去!” “你……”观尘第一回 面对醉酒的季别云,这小孩喝醉之后不太讲道理,可是他又觉得这样的季别云出奇的珍贵,舍不得让对方清醒。 可他还是觉得该说回正事,他害怕少年跌倒,一边朝门里走一边问道:“那夜到底受了多少伤?” 季别云下意识紧了紧衣领,一溜烟便躲回了房内。僧人跟了进去,却发现少年正在往身上套另一件外衫。 ……就像是害怕他扒衣服一样。看着少年如此紧张的模样,他愈发觉得是心里有鬼。 观尘轻叹一声,也不忍追问了,只道:“房里有药吗?” 有自然是有的,但季别云完全不想把伤口露出来让观尘看见,所以果断地摇了摇头。 但他迷迷糊糊中看见那和尚站在原地,半晌没动。昏暗光线下,他看不清对方神情,以为对方不高兴了,于是又惴惴不安地凑过去。然而不高兴的表情没有见到,他只撞上了一双不太平静的目光。 一只手忽然抚上他的背,将他揽得更近一些。两层薄薄的夏日轻衫丝毫没起到阻挡的作用,他清晰地感觉到掌心温热,正不轻不重地在他腰背上缓慢游走。 季别云顿时脸颊发烫,脑子里像是有一根弦断了,不知是该阻止还是纵容,亦不知该如何藏起自己的神情。 腰背上的抚摸比刚才的拥抱更让人心猿意马,他定定地抬头望着观尘,思绪一片混沌。 呼吸不由自主加快,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被触碰到时传出尖锐的刺痛,却又融化在掌心的温度中。偶尔有几下痛得厉害,便有喘息从他唇间模模糊糊地溢出。 “疼……” 这是季别云记事以来第一次在人面前喊疼,声音微弱,几乎要消散在这片夜色间。 在一团乱麻般的思绪当中,他终于察觉出来,观尘似乎是在用手感受他到底受了多少伤。 听见他说疼,观尘力气便更轻了一些。不过没停下,从腰部往上,丈量着一道又一道新伤与旧痕。被抚摸过的地方仿佛着了火,就连痛觉也都消失,只剩下煎熬的热度。 这过程极其漫长,那火烧到了极致便又化作一片湖水,季别云像是溺水一般,整个人都被浸泡其中,没了力气。偏偏又倒不下去,因为观尘另一只手搭上了侧腰,紧接着便牢牢地握住,不容抗拒。 那只手最后停在了他右边肩头,覆盖上他曾在登阙台上被人一剑刺进去的那道伤口。季别云失神又无措地看着观尘,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等着自己。 但都无所谓了,他已经醉得彻底不清醒。 令人恍惚的折磨似乎终于结束,僧人的声音如这夜色一般低沉:“现在知道疼了?” 作者有话说: 小脸通黄,我先跑了 第75章 成全否 季别云身体一颤,莫名感到有些危险,想跑却被桎梏着动不了。 他只好又改口道:“其实不疼的。” 僧人轻笑一声,“既然不疼,那你岂不是可以拿着刀再去一趟段府,再受一些伤回来?” 季别云模模糊糊听出了这句是反话,因此赶紧摇了摇头,“不去不去,我不去了……” 指尖摩挲着少年右肩,明显可以感觉到一条突起的伤疤。观尘记起当日,在登阙台下看见少年被一剑刺进胸膛时,他的灵魂也像是被狠狠地割了一刀。 自从四年多以前他们在灵州分别,观尘便已经料到了,若少年能在戍骨城中活下来,必然不会轻易放下柳家灭门之恨。 故而他可以成全季别云复仇的梦想,可以帮助季别云登上权力的巅峰。就算对方因此受了伤,他也能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伤痕与磨难都是必须的,是季别云自己选择的,他无法左右。 然而观尘无法做到看季别云失去生命。 那种害怕失去的恐惧情绪折磨了他无数个夜晚,午夜梦回时,他也曾看见少年的心口被一剑洞穿,而自己只能坐在台下,眼睁睁看着鲜活的生命一点点流失。最后天地都沉寂下来,又变成了那个没有季别云存在的灰暗模样。 不知不觉间,这已经成为了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