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的弱点太明显了,只要是个没什么道德良知束缚的人,就可以用这点来要挟他。 但他在元徽帝跟前并没有露怯,反倒笑了笑:“臣甘愿为大梁安定肝脑涂地,只是臣还有一个更想实现的愿望,为此不惜舍弃一切,还望陛下成全。” “舍弃一切?”元徽帝笑了起来,身形摇晃。 正在此时,有内侍领着太医进入了文英殿,正准备开口就被元徽帝骂了一声“滚”。 皇帝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对着太医大动肝火:“滚出去!朕还不需要你们这群庸医诊治,给朕滚!” 待到太医几乎俯首贴地般退出去,元徽帝才扭头看向季别云,字字狠绝道:“你以为朕不知道?” 他抬眼与元徽帝对视,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顷刻间,他似乎猜到了对方会说什么。 “你为了什么,朕怎会不清楚?”元徽帝强忍着怒意,“不就是灵州都尉的儿子吗?从戍骨城里活下来的,唯一的,柳家的孩子。” 季别云已经料到了结果,却依旧平静,直直看着对方。那些出于礼数与地位尊卑的伪装悉数消失,他就像是在看村口的疯子。 “朕是大梁的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瞒不了朕。只是你的真实身份于大梁而言,于朕而言,都太微不足道了。一个都尉的儿子?”元徽帝冷笑一声,“若你不曾在登阙会上出头,朕根本不会正眼瞧你。你来宸京是想要什么?正义?公道?清白?” 皇帝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以天子的身份睥睨着他,像是在瞧一只路边的蚯蚓。 季别云掩去了眼中的波动,轻声笑了笑,“陛下不在乎这些东西吗?世间的正义与公道,天下所有人的清白,陛下都不在意吗?” 眼见元徽帝一时回答不出来,他继续道:“可是臣在乎。即使臣只是罪臣之子,一个随时能被权贵抹杀的人,臣也觉得世间公道系在每个人的身上,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贩夫走卒。百姓之喜,百姓之忧,不只是史书上寥寥几笔的概括记载,他们每个人的喜怒哀乐才是大梁的根基。若是非颠倒,黑白混淆,为君者为臣者都有责任。” 他说了一通,皇帝却依旧那样看着他,张了张嘴差点发不出声音。 又过了片刻才出声道:“你觉得自己比朕更适合当这个皇帝,是吗?” “不是每个人都渴望权力,陛下。”季别云语气不悲不喜,却带着坚定,“臣也自认为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没有资格为大梁做什么,来宸京只想做到一件事——为柳家平反。陛下既然没有将臣放在眼里,那下令重启柳家一案,自然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他来宸京之前的确只有这一个目的,可后来阴差阳错被推到如今的位置,那些责任也必须由他来担负。杀了万良傲?当然可以,他恨不得现在就取了那狗贼的性命,只是他与元徽帝之间还有一场谈判。 季别云有些感慨,原来与皇帝撕破脸竟是这种感觉。 他从记事起便畏惧的天子原来也只是一个名头,一个会被后来者接替的官衔。面前的人不过也是凡夫俗子,有常人的情绪,却比常人拥有更多的权力。 季别云心中只有坦然与平静。他知道元徽帝担忧很多东西,臣子的背叛,史官的笔,还有看似稳固实则不会永远属于明家的江山社稷。因此他也明白,以元徽帝深重的疑心必然会答应自己的条件。 “陛下让臣前去,又想让战功赫赫的老将当臣的副将,不就是想让臣压制住他们,以免他们背叛陛下吗?”他看着动摇了的皇帝,用话语补了一刀,“陛下还能放心谁呢?襄国公在以前跟随先帝时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在武将中颇有威信,还有谁会和臣一样毫无投靠他的心思?” 元徽帝听罢,握着吴内侍的胳膊转身朝桌后走去,只是背影疲惫了许多。 “可笑啊……”元徽帝低声喃喃,“朕即位不过半年,并无大错,在百官心中竟已经比不过一个弄权的老臣。” 到最后皇帝也没有坐下,只是背对着季别云沉默了许久。 久到季别云的身体都站到僵硬,殿内的空气都几乎凝滞了,元徽帝才沉沉开口:“朕答应你。”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乘胜追击道:“希望在臣离京之前,陛下能下旨重启柳家一案,不过平反的具体事宜请等臣回来之后再商议。” “你怕朕随意结案,糊弄你?”皇帝自嘲般笑了一声。 他用沉默回答了。 元徽帝背对他挥了挥手,疲惫道:“走吧,走,回去等圣旨。” 季别云最后看了一眼对方的身影,心中的怜悯也不过一瞬,转身离去。然而刚走了两步便被叫住了,他回头看去,元徽帝也转身看着他。 “朕听先帝提起过柳洪吉,说他是难得的将才,能守边境数十年安宁……希望子肖其父,莫负大梁。” 季别云垂首行礼,“臣必当尽心竭力。”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硬气小云。 呜呜想要评论 第97章 临行前 襄国公反叛一事很快传遍了宸京,闹得人心惶惶。 大梁好不容易才维持了二十二年的安定,如今战乱又起,不免让人怀疑天下大乱的时代尚未结束,而大梁只是其中一个短暂的过渡。然而谁也无法预见未来,期盼安宁之人总归多一些,所以先帝曾于蓬莱仙山求得的秘宝如今便成了众人的寄托。 所谓得秘宝便天下安,大多数人只期望悬清寺里的那个宝贝真如传说中那般灵验。 与此同时,整个大梁又都在等着皇城的动静。蓬莱秘宝没办法变出来天兵天将,到头来还是得有人前去迎战平叛。 当日下午宫里便传出两道圣旨。 第一道,是命宸京南军十二卫抽调十万兵力,由宁远将军季别云为帅,右卫将军唐攀、右骁卫将军石睿为副将,率兵奔赴西北平叛襄国公之乱,明早辰时大军开拨。 第二道却与此事无关,无缘由地命刑部重启四年之前的一桩旧案,彻查当时的灵州都尉叛国一事。 忽略第二道不合时宜的圣旨,全宸京的目光又一次投在了季宅。 季别云本人却不在那里,他出宫之后直接去了右骁卫大营。大军开拨之前事情繁多,他作为名义上的主帅更是忙碌。 石睿见了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悦,对于自己竟屈居做了副将也毫无意见。只是在人少处时,拉着他低声抱怨:“人老了,战事却又来了,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啊。” 季别云原本不苟言笑,听了这话神情放松了一些,答道:“这一路还需要将军多加指点,照理说我是不够格当这个主帅的。” 石睿笑了笑,“哪儿有什么够不够格,战场上无非就六个字——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