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 最后一封写给致尧堂副堂主海棠,让她将致尧堂各类文书翻阅一遍,再和众长老谈一谈,存疑之处尽快问他。 到时候他不在了,钱途想要安稳收回凉州,还要靠致尧堂的帮助。 ——一个都不能乱。 当然,倘若太子不处处与他们作对,凡事就容易得多。这就是他本人要做的。 一手运笔,一手支着额头。陆子溶太累了,心里也乱糟糟的,不仅是这些繁复的事务,还有…… 许多情怀与愁绪经不住细想,想得太多,就做不好事了。 写到一半,陆子溶听见门外传来争执。他故作未闻,将手上三封信写完,系在鸟腿上放飞,确认了无痕迹后,才起身出门。 芭蕉小筑的楼梯口,李愿正抱着一摞书本,和侍卫起了争执。见他出来,李愿高声道:“陆先生,我来给你送书——” 这些天陆子溶在东宫闲走,总能碰到此人。某天他随口一句长日无聊,李愿就要给他送书看,而且居然记得他最爱看地方游记,他便没有拒绝。 侍卫冷着脸道:“殿下有吩咐,任何人不准进入芭蕉小筑。” 李愿望向门口那披散青丝、衣袂翻飞之人,目光柔和,“前些天陆先生所说针对凉州的举措,有几条不知具体如何施行,想请先生赐教……” 李愿是东宫客卿,有时也帮齐务司做事。他这样要求,陆子溶不好再拒绝,却也不想和傅陵对着干。 于是他道一声「稍等」,回屋绾了发理好衣衫,出门时淡淡道:“我同李公子在园里走走,殿下可吩咐了不许?” “这……”侍卫们神色犹疑。 见状,陆子溶随手点两个人,“烦劳你们一起,给我做个护卫吧。” 他并不担心自己在东宫园子里的安危,以目前的境况,那些客卿纵然看他不爽,也不敢对他如何。但倘若自己真这么走了,让傅陵看见,恐怕要迁怒侍卫。所以还是让他们跟上来稳妥一些。 陆子溶微微蹙眉,有些头疼。 思虑过甚。 一路上他心不在焉,由着李愿引路,到了园中僻静处。穿过只容一人的小径,二人于角落的亭子里落座。 侍卫们守在花-径之外,倒不会有什么危险,就是和生人同处幽暗,陆子溶有些别扭。 而李愿似乎毫不在意,与他坐得很近,将文书摊在他面前,指点上头的字句。 “先生说为鼓励凉州生产,应增加邻近州府收盐的价格。可属下不解,邻近的秦州、幽州也非富庶之地,如何肯拿钱出来?” 陆子溶稍往后挪,缓缓靠在亭柱上,锋利的眸子半阖。芭蕉小筑里没有供他出门的外氅,凉风掀起他层叠的竹色衣摆,翻卷中隐去神色,但余漠然。 他的回答伴着叹息而出:“是我不好,该详尽写明的。你让他们以齐务司的名义,将此事报给户部获批,令秦幽二州官府动用存粮,高价收盐赈济凉州。等今年税收入了账,户部再补给他们便是。” 陆子溶和两位副手不在齐务司,未料余下的人竟全无谋断。陆子溶怕他们做不好,索性极尽细致: “户部在尹丞相手里,他们惯做老好人,恐不想得罪那两个州。若不肯轻易答应,便明着说与他们,幽州是我在任时收的,这点面子会给。秦州更富裕些,见幽州应下便不能拒绝。原先在齐务司跟过我的人,多少懂这些,你也不必事事亲为。” “至于户部那边,以东宫的名义谢他们。你若怕担罪责,便先去请示太子殿下……” 话音渐渐低下去。 陆子溶真是累了,他精力有限,往常只断大势,这些琐碎自有下头人安排。 可如今,他只想用仅剩的时间,将一切还能握在手里的,牢牢抓住。 许久,天地间只有风声。而后陆子溶忽然感到手上一热,耳边是李愿温润话音:“我知道先生的不易,先生如此大才,竟被那些无知之人糟蹋。你放心,只要你还在东宫住着,我一定护你周全。” 陆子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话乍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是……他和李愿真的不熟。 更别提他凝眸看去,李愿那深沉专注的目光了。 他正要找个得体的说法保持距离,尚未启唇,却听远处传来一声:“陆子溶——” “你们在这干什么?!” 陆子溶眉头拧紧,不紧不慢抽回手,望向来处。路口,傅陵满是惊愕恼怒,目光似要喷出火来。 李愿从容站起,不慌不忙解释着:“方才属下在与陆先生商议凉州的详情……” “商议了什么事,用嘴说不够,还要上手?!”傅陵呼吸粗重,阴阳怪气。 李愿闻言脸色一变,“是说起陆先生如今的境遇,属下深感同情,所以才……” “如今什么境遇?”傅陵冷笑,“堂堂绝尘公子,沦为孤榻上玩物的境遇?” 陆子溶听不下去了,他自己仍然淡淡的,却见李愿涨红了脸。不管此人是何居心,到底是东宫客卿,在查明之前,不能让傅陵肆意迁怒。 他撑着酸软的腿脚起身,缓慢而工整地朝傅陵一礼,“臣正要去李公子那边,给幽州知州写一封手书,提高在凉州买盐的市价。先行告辞。” 说着给李愿递个眼神,示意他赶快走。 可步子还没迈出,他先感到手腕上一疼。傅陵横眉冷眼抓住他,瞪了他片刻,而后二话不说将他拽走。 “你先放开……” 无力的话音碎在风里。透过腕上力道,陆子溶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愤怒。 傅陵一直将他拽回芭蕉小筑,按在座上,目光如刀。 “他还碰你哪了?!” “你私带侍卫出门,幽会他人,孤懒得一一追究。孤只问——他还碰你哪了?!” “孤只知道你们是旧识,原来还有这一层。你在东宫那么多旧识,到底有多少人摸过你的手?!” “老郑!”傅陵朝门口吼道,“把刀拿来。” 那把刀极为精巧,包在黄色绸缎中。显然不是新的,颜色像沾过血又洗掉。 脸颊一凉,刀片在陆子溶肌肤上轻轻擦过。傅陵摩挲他的脸,带着玩味道:“哪里让人碰脏了,切了便是。” 陆子溶缓缓阖目,靠着椅背,超然道:“殿下若想辱我,便再说得难听些。若想折磨我,这一刀便捅下去。” “不必扯上他人,我都受着就是了。只要你记得答应我的事,捅我心口也无妨,原本我也没打算活着走出刑场。” “殿下请便。” 傅陵身子一僵,他明明只是想看他乖顺地认个错,最好能小心翼翼讨好。 不是想看他这样死去活来的。 傅陵停顿良久,放下刀后退两步,咕哝道:“这把刀是宫里送来的,让我用在先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