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民生之苦么? 两州道路阻塞,造成的动荡苦了多少人家,只因不会死,便不必关心吗? 孩子剧烈的咳嗽敲在陆子溶心上,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回到府衙,他点了两个随行的御医到城里义诊,而后自己与钱途和齐务司诸位官员见面,研读了最近的案卷文书。 等回到房里,傅陵已在等他了。 大事当前,陆子溶直接忽略了之前与他的矛盾:“殿下对凉州闭锁城门的原因如何看?” 傅陵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片刻,又扭过头,“原因未明。明日计划在城中和边境都转一转,明确事态再做打算。左右幽州并无动乱,不必急于一时。” 说着,他伸开一只手臂,懒懒道:“过来。孤今日心情好,抱你一会儿。” 陆子溶没有动,抬眸与他对视,“殿下,臣想前往凉州与当地人交涉。” “不许去。”傅陵想都没想,干脆道。 “方才钱侍郎说,大舜归还被俘百姓时,凉州人曾提过臣的名字,兴许同此事有关。况且凉州官员多与臣相熟,若果真是两州之间的龃龉,他们看臣的面子也不会过多刁难。” “凉州都和大舜撕破脸了,去那等虎狼之地做什么?送死么?事态尚未了解清楚,怎么就非得现在去!”傅陵颇为不耐烦,扭过去上了床,胡乱扯着被子,“你不就到盐行转了一圈,哪里冒出的荒唐主意。” 陆子溶心底凉凉的,缓缓向前两步,语调中藏着晦涩心绪:“原来跟着我的,果然是殿下的人。” “我……”傅陵心虚了,“我那是……怕你受欺负罢了,你一个文弱书生……算了,还是不让人跟着了,你不领情,那就爱去哪去哪。” 陆子溶走到床边,轻轻坐下,握住侧过身的人留在外头的一只手,极尽温柔地唤了一声:“阿陵。” “别来这一套,你骗不过我。说不许去就是不许,我不想听你的花言巧语。”傅陵彻底背过身去,脸埋在枕头里,便听不出语气,“阿陵是你叫的么?叫太子殿下。” 陆子溶一愣。他刚到东宫时只是助教,在傅陵面前自然叫得恭敬。后来关系亲昵了,再用「太子殿下」这样生疏的词反倒奇怪。于是傅陵主动提出让陆子溶直呼他的名字。 从那之后,但凡私下相处,陆子溶都会这样称呼他。他想让那孩子感觉到,自己在乎的是傅陵这个人,与他的身份毫无干系。 可现在…… 面前的人背对着他睡下,陆子溶几不可闻地叹口气,起身熄了房里的灯,关好门窗。 识相的话,此时应该去睡坐榻吧。但陆子溶仍回到那张宽大的双人床上,和傅陵盖同一床被子,整个身子贴着他后背,手臂环在他腰间。 傅陵的身体明显一僵,到底没说什么,由他抱着。 这个姿势,陆子溶能更清楚地感觉到怀里人何时睡着。到午夜时分,傅陵呼吸的起伏渐渐平缓,如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下意识往身后的怀抱里蹭。 是时候了。陆子溶扶着他的手臂,给他换了个姿势远离自己,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下榻。 临走前,他立在床边,静静望了许久那个熟睡的背影,眸中神思莫辨。 陆子溶方才提了几句自己要去凉州的事,见傅陵态度坚决,便没再多劝。他心里清楚,傅陵没见过他在盐行看到的一幕,不会理解此事为何危急。 即便傅陵见到了,那种锦绣金玉中长大的人,生死都只是奏折上的数字,又如何明白何为饥饿冻馁。 ——所以他选择自己去。 就算不告而别,此举也只可能给他一人带来危险,即便失败,亦不会损害东宫或齐务司的利益。 傅陵知道之后,应当不会过分怪罪吧。 作者有话说: 不死人就不是啥大事(笑); 经基友劝导,我想开了,榜单不要了。从今天起日更到完结,除了上夹子那两天会断一下。 第18章 陆子溶在门口点起一盏灯,假装尚未就寝,但灯油只加了一点。片刻之后他离开卧室,守门的仆从问:“可是殿下要东西?” 陆子溶平和道:“殿下吩咐我出门办点事。你候在门口,一会儿殿下许还有吩咐。” 那仆从连忙应下。 一会儿却不会有吩咐,只会灯光熄灭,若把门推开条缝往里看,只能见到太子殿下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而「出门办事」的陆公子,天亮也不会回来。 陆子溶向便于离开的角门走去,路上遇见巡夜收工的东宫护卫任驱,带着两个小侍卫要回去点卯。 在东宫待了这些年,陆子溶认识这里不少人,当然包括一个年资稍长的护卫。 傅陵有一点说得对,此去凉州凶险,他虽不是什么「文弱书生」,到底不能以一当十。 于是陆子溶上前打招呼,自然地问道:“任护卫这两日可有空闲?我奉命到秦州办事,殿下让我带几个护卫随行。” 任驱挠了挠头,“有空倒是有空,不过得和我们头儿说一声……” 陆子溶微微点头,“去吧。若他不肯放人,就报我的名头,赏钱我这边出。” 听到「赏钱」二字,任驱立刻去了。 车马等在东宫门外,陆子溶坐在车里,见任驱来了便吩咐道:“晚些再去秦州,先去凉州吧。” 在任驱眼里自然去哪都一样。 到达凉州时夜色将近,凉州城大门紧闭,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城墙上歪着两个身形消瘦的守卫。 陆子溶取一块腰牌交给侍卫。那侍卫虽然年轻,到底是东宫养出来的,他来到城下,猛地将腰牌甩上城墙,正砸中一个昏昏欲睡的守卫。 吓了一跳的守卫莫名其妙地拿着腰牌进去通报。 腰牌是陆子溶昨日从幽州官府旧库中翻出来的,早年间齐务司官员与凉州交涉,凭的都是这腰牌。他料想对方定然认得。 很快,城里的守卫出来与小侍卫说了两句,他便回来通传:“罗知州请陆公子一人入城,里边有车接。” 陆子溶淡然的眸光中闪过一丝轻蔑,“赶车吧。” 一共四人走到门口,守卫要拦,早被任驱一把扒拉开。 凉州城的景象陆子溶原本熟悉,隔了数月再看,竟生出沧桑之感。相比旧时,他觉得街上冷清了不少,人们的目光愈发无神,手上提的也不再是首饰玩具,更多成了米面菜叶,连肉都很少见。 他的心渐渐沉重,自己才离开几个月,原本蒸蒸日上的凉州城为何成了这副模样? 仅靠一场动乱,绝无可能。 车停在城中的府衙门口,陆子溶携任驱一同上了正堂。 里头只有罗大壮一名官员,似乎等得无聊了,竟捧着自己的官帽琢磨上头的纹饰流苏。